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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从哪儿来?为什么来这儿?他要去哪儿?这些问题在渐渐聚集的人群里蹦跳传递。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视线几乎泼满他全身。他不躲也不藏,也坦荡荡地看着我们。他的头发脏污得像被雨淋过的地毯,眼睛却明亮得如同月光下的鹅卵石。
我听见“悉悉索索”的耳语:他是从河对岸来的。
河对岸?就是我想出去,却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住的那条河的对岸?
那条河绕着我们的镇子流过,仿佛一道紧贴的围墙,从来没人出去过,也没有人进来过。没有人说过不可以出去,但也没有人想过要那么做。也许我还是第一个想要试着“出去”的人。
现在,有人从河对岸的“外面”来了。
“你是谁呀?”人群里有小孩这样出声问道。
来人的脚步停了停,侧过脸,目光在人群中缓慢穿行,大概是在寻找发问的人。找了一会儿,视线依旧得不到落点,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正在旅行,路过这里,”他开口道,声音意外的年轻,只是听上去有些疲惫,“请问这里有能投宿的旅店吗?”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可没有人回答他的提问。他的视线转向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会空出一块口子,仿佛挥舞火把逼退飞虫。最开始开口问他的那个小孩已经不见了,也许是被大人带回了家;周围的路人也逐渐散去。男人又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他的视线短暂地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想和他说话,可是才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奈特拉住了。我问他干嘛;奈特说,这男人谁也没见过,不知底细,最好别和他说话。我刚要顶嘴;奈特又说,而且我们这里也没有旅店,总不能把他带回家吧?
旅店?我想了想,是指给旅人休息的店吧?我在冒险者的图画书上看到过,但要说我们镇上,那倒确实没有。毕竟也从来没有旅人来过我们这里,镇上的人又都有家,不需要住什么旅店。
人群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奈特也拉着我要回家去。我又回头去看那个男人。街上的路砖在阳光下闪得金碧辉煌,两旁的店铺挂满五彩缤纷的新年装饰,他牵着他的老马在其中穿行而过,颓败、疲惫,像一张色彩绚丽的油画上被小刀扎开两个孔洞,露出背后破破烂烂的旧砖墙。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是小雪,轻软洁白,落在地上像一层糖霜。奈特催我快回去,我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那男人已经走远了,我只能看到他身上的破大衣在风里晃荡来晃荡去。他不冷吗?他的马那么瘦,会不会很多天没吃东西了?他沿着街一直走,是要走去哪儿?
终于,男人走到街的那一头,看不见了。
奈特送我到家的时候,伊摩不在,家里没人。他让我好好在家待着,不要乱跑。我又开始觉得他烦人了——虽然之前在图书馆,他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悄悄发誓以后再也不嫌弃他迟钝又啰嗦;但现在,此刻,眼下,他在门口说第七遍“不要乱跑”的时候,我还是难免把他看成一只“嗡嗡”打转的苍蝇。
“知道了,”我又撅嘴又皱鼻,连眉毛都在用力说不耐烦,“我还要帮伊摩干活,你快回去吧——你也别乱跑!”
我可没骗他。现在都快到傍晚了,伊摩又不在,看来得由我来准备晚上要吃的东西了。我给奈特看了今天的晚饭:还挂在墙上的香肠,还活着的生菜,还是面粉的面包,以及还没出生的鸡蛋。他嘴巴一动,大概想说“那我来帮你”,我赶紧把他轰回去了。
烦人的家伙走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我想伊摩大概是去邻居家里一起做新年吃的饼干了,最近几天她都忙着这档事。暖炉被她焖着碳,只剩下一点火星。我往炉子里添了块柴,把火拨亮,火光摇摇晃晃,家里又暖和起来了。
我望着炉火,又想起刚才看见的男人。他这会儿还在镇上吗?如果一直找不到住的地方,难道他要在野外过夜?他看起来像走了很远的路,该不会一直都是风餐露宿的吧?我一边想着那男人和那匹老马,一边心不在焉地干活,筛面粉,和面团,期间差点又摔了个盘子,好在让我接住了,可以不用告诉伊摩。
揉完面之后,伊摩还没回来,我就去院子的暖棚里摘生菜。才刚走到门口,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零落的马蹄声。我伸头一看——那个男人正站在院子的篱笆外,望着院子里五颜六色的新年彩灯。
不对,他望着的是那张放点心的小桌子。
伊摩也在门口摆了小桌子,托盘里装着她做的松饼和蛋糕,路过的人都可以拿来吃。刚才下雪了,可我忙着和奈特说话,忘了把东西收回来,不过托盘上有玻璃罩,所以问题也不是太大。
现在,隔着一道矮矮的篱笆墙,那个干瘦的旅人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松饼,深凹的眼眶里几乎要伸出手来。
他在门外看着松饼,我在门后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我小声开口:“你拿去吃吧,随便吃,没关系的。”
男人好像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退开一步,视线朝周围飞快一扫。等到看清了是我,他又放下一些戒备的神色,乱石滩似的胡子底下露出笑来。
“我有钱的,可以付钱给你们,”他说着,露出一些尴尬的神色,“只是我不知道你们这里能不能用这些货币……”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皮口袋来,解开绳子,把一些亮晶晶的钱币倒在手上。我伸长脖子去看——圆的,方的,长的,扁的,还有花瓣形的……就是没有我们这儿用的那种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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