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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艘海船缓缓离开了码头,王趾青暗暗舒了口气。
每年应付帝国来使,是王趾青最为难受的一件事了。但作为五羊城头面人物的五部司长之一,接待来使更是礼部司的本职,他又不得不陪尽笑脸。这次来的傅雁书不爱饮宴,还要好受点,前些年有回来的使臣,则是天天宴席不断,每回王趾青都得作陪。那回真是陪了几天,肚里骂了几天。就算傅雁书不好饮宴,除了接风与饯行这两回,便再无饮宴,他肚里仍是将这个北方第一名将骂了个狗血喷头。
复辟帝制,在王趾青心目中便是无比的罪恶。傅雁书就算素有清廉正直之名,仍是不可原谅。
终有一日,共和之旗,将要重新插到雾云城去!
王趾青心中默默地想着。这时身边的文书金秋范小声道:“王司长,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金秋范年纪也不大,但颇有才具,是王趾青的得力臂助。他陪王趾青来送大齐使臣,见使者的船已驶离港口,余者连陈大统制夫妇也已离开了,王趾青却仍在码头呆看,心想王大人难道对那位北方来使傅元帅一见如故,要如此依依惜别法?他也不敢多嘴,只是提了一句,王趾青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回去吧。”
虽然五羊城是人人平等的共和制,名义上大统制与工友都是平等的,一般不讲究排场,但王趾青在五部司司长中却最讲究这个,平时出行,最为看重尊卑。一行人中,他若不动,旁人便没人敢动。现在这天甚是炎热,码头上无遮无掩,人人又穿得齐整,站了这半天,几个不耐热的已是汗出如浆,仍是动都不敢动。听得王趾青说要回去了,不由都暗暗舒了口气。正待离去,忽听海上传来一声哨鸣。
这是海船要进码头的信号。遥遥望去,只见海上里许以外,一片黑帆正掠波而来。平时海船进关,都是要到近前了才发信号,里许以外发出的话,一般连听都听不到。这艘船如此之远就发信号,声音如此清越,而形看形制亦甚是异样,只怕是从未来过此间的新船。王趾青是礼部司长,接待外来船只是他的本职。他排场虽大,但也极为尽职,一见这船,马上道:“马上去关口,准备接待来船!”
礼部司在王趾青主持下甚为干练。尽管那些人在太阳下站得汗流浃背,但一旦有事,仍是很快就各司其职。等了并没多久,便见一艘黑帆船驶进了五羊城的码头。王趾青在关楼上见这艘船虽然张着帆,但船后的水纹明显异于寻常,皱了皱眉,向一边的金秋范道:“秋范,你看这船有无可能用了如意机?”
如意机是大统制之子陈敏思发明的一种动力装置。陈敏思年纪虽轻,但天才不下乃父而更有甚之。以煮沸水银来驱动轴承,能够带动极为沉重之物。海船装上如意机后,便能无视风阻,顶风前行了,效率较帆船提高数倍。看驶来的这艘黑帆船船后带着一道水纹,多半也有如意机之类的装置方能驶得如此快捷灵巧。金秋范小声道:“王司长所言极是。不过秋范看不出此船来自哪个国度。”
五羊城以商贸为本,礼部司更是接待外船的部门,在礼部司的账册上,与五羊城有交往的国度达五十三个之多。固然国有兴衰,这五十三个异国中有不少也说早已被人所灭,因为天远地遥,也没个准信,但至今经常有往来的也有十余国之多。这十余国的船形制往往各有不同,单看那船的样子便能猜出来自哪国。但这艘黑船船身甚狭,形制与以往入册的船形都有些相异,说不定真是哪个从未与五羊城交往过的国度派来的。
如果真有哪个新国度,很有可能开辟出一条新航线。王趾青精神为之一振,说道:“快,立刻打扫礼宾厅。秋范,你去接洽引路。”
作为礼部司司长的文书,金秋范唇齿极利,而且他很有语言天赋,会说六种异国言语,是个极为称职的通事。而礼宾厅是码头上专迎贵宾的所在,凡是首次接触的船只,都在礼宾厅接待。这艘黑船还不明来历,就算不是首次前来,多一分礼节也不会有坏处。王趾青虽然好排场,但也很是尽职。五羊城地处南方,被帝国允许保留共和体制,但也失去了广阳省的赋税,因此要养活自己,便只能靠商贸了。他也知道,时至今日,要再有新的国家的船只到来,实是不太可能之事。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一件极大的事了。如果真个开辟出一条新航线来,利润之丰,实难想象,对五羊城而言,意义更是重大。因此就算在码头上送行已是昏昏沉沉,此时精神为之一振。
礼部属下干员甚多,没有花多少时间,礼宾厅就已打扫干净,还铺好了迎接贵宾所用的红毡。刚开了门,一个在外守候的随员便匆匆进来道:“王司长,金文书带人来了。”
这随员话音甫落,便见金秋范已带着一行人走到了门口。见到金秋范一脸兴冲冲的样子,王趾青已是有点耐不住,站了起来。金秋范一进门,便抢到王趾青近前,躬身一礼道:“恭喜王司长,这艘船来自极西葵花王治下。此国不入账册五十三国之中,应该甚为富庶。”
王趾青抬头看着金秋范引进来的这几人,当先这人穿着一件蓝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帽沿上装饰着羽毛的大帽子。看这打扮,的确不是个寒酸的小国。他心头一轻,一股说不出的兴奋直涌上来。联系到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富国,前景实是不可想象。他也顾不得再摆排场了,上前作了个揖道:“在下五羊城礼部司长王趾青,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戴着大帽子之人停下了脚步道:“阁下是王司长么?在下杜休伦,奉我家于佩利提督命我来给贵城下书,但不知王司长可是能做得此城之主?”
王趾青是个讲排场的人,没想到来者居然比自己排场还大,此人居然只是个通事。他心头不由有点着恼,心道:“你这于佩利提督又是什么来头?”但来者是客,也不好先行发作。他道:“五羊城以民为本,诸事由议府商议定夺。贵提督有何指教,王某可以做主接收。”
这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请王司长速速商议,今日天黑之前,务必给我家提督答复。”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装饰华丽的卷轴,双手捧着递到王趾青跟前。王趾青实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说道:“于提督不下船歇息么?”
这人笑了笑道:“不下船了,天黑之前提督仍要回归大队,因此还请王司长尽快答复,否则我方便认为贵方拒绝此议。”
王趾青更是莫名其妙,诧道:“拒绝?”
这人道:“王司长看过文书便一切明了。在下就此告辞,谢王司长接待。”
他说着,从头上摘下那顶大帽子,伸手一摊,单腿微微一屈,显是行了他们的礼节。这杜休伦戴着帽子时也看不出来,一摘下,却露出满头的金发,而一双眼睛也是碧色的。这类金发碧眼之人,西北一带的狄人中亦有不少,五羊城虽然不多见,但王趾青也并不意外。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此人明明一副异族相貌,这一口中原话却流利之极。他道:“好的,我会尽快回复于提督。”
待送杜休伦转身出了门,王趾青心中却已隐隐有些不安。杜休伦的言语有些不逊,虽然可以说是远人不识中原礼节的缘故,但这杜休伦的中原话说得如此流利,实在很难相信他真个完全不懂中原礼节。一送出杜休伦,他马上回转礼宾厅,到案上抓起那卷轴。
卷轴镶金嵌玉,十分华美,封口还滴着火漆,上面敲了个印。剥开火漆,却见里面是一卷羊皮纸。羊皮纸柔韧坚固,但代价实在太大,一整张羊皮也制不成几张羊皮纸,因此当价格低廉的纸张发明后,羊皮纸就基本在中原销声匿迹了,不意这葵花王朝还在用这些。只是一打开,却见里面是一笔好书法,一个个字笔酣墨饱,写得工整之极,王趾青不由暗暗赞了一句。只是待他看下去,刚看了几行,脸色一下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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