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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第2页）

这句话在柳雾观心中滚烫了好多年，一直未曾冷去。

北州王也是个温润平和的人，待柳雾观极好，还亲自授他武艺诗书。身边的人都劝他不要对柳雾观太好，毕竟他是大梁皇子，只怕养虎为患。

北州王对此不屑一顾，只道：“两国交恶，稚子无辜。观哥儿内敛聪慧，徐徐引之，将来必会是心向明月的一代英杰。只要心中有山河，所行所思皆为天下百姓，他是哪国皇子并不重要。”

他又怕柳雾观不喜大燕炊食，还特意吩咐王府管事每日备上些大梁风味的糕点。故而每次回府，柳雾观老远就能闻到自己最爱的青梅煎的香味儿。晏辞君还常常为此怪她父王偏心，不买她喜欢的栗子酥。

每年初春，北州王还会带柳雾观和晏辞君兄妹到放鹤原踏青，在回城的马车上常常一时兴起为他们吹奏一曲《春江赋》。

柳雾观就是在那时学会吹笛的，返回大梁后《春江赋》也成了他最常吹的一支曲子。就是这样凄怆哀婉的笛声陪他度过大梁的漫漫黑夜。

只是世事沧桑，故人易变。如今在战场上只能兵戎相见，晏辞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双眼不禁蒙上一层厚重的雾。

“你可曾发觉梁军每日炊烟渐稀，灶迹减少？风梅渡一战重挫大燕，但梁军自己也损失不小。这几月天气异常寒冷，运河结冰，押送粮草的船迟迟不到，粮草药材已经供应不上，梁军在悄悄撤军了。你只需给雍王唱一曲空城计，看谁先坚持不住。”

风愈发大，吹下枝头的积雪簌簌落到柳雾观肩上，他的声音克制而疏离像笼上了一层烟霭。

晏辞君早已不是那个天真果敢的小郡主了，她早已满身风霜，遍尝人世间的阴谋、杀戮与背叛。

她冷笑一声说道：“柳雾观，你怎知我没唱空城计？雁京只剩七千将士，雍王知道的话早就该攻城了。灯油都用来点军营的火把了，每日做饭的炊烟都是我特意命人堆柴混着狼粪烧的，除开正门外的守城将士其余皆是妇孺所扮。”

顿了片刻，她不禁望向柳雾观，柔声道：“而且我赌的从来都不是雍王，而是你。我赌你还有半分良心，不愿父王一生心血付诸东流，不忍雁京毁于一旦，看来我赢了。若不是你一再紧逼雍王，他又怎么肯退兵？”

柳雾观的出现并不是意外，风梅渡大败那日晏辞君就派了最快的驿使奔赴西线。

西线战事刚结束，收到信的柳雾观就不舍昼夜地赶来，中途还跑死了一匹马。

柳雾观面容清寂，眉眼好似由水墨渲染而成。眼底云雾遮绕一片朦朦，他从容地说道：“郡主你赌输了，我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皇位。雁京乃是一方要塞，本王若能拿下，父皇必会青眼相看。只不过雍王那个废物被你所挟，军中一大半都效命于他，他承受不住压力要主动退兵坏了本王的大事罢了。待入主东宫，本王定率大梁十万铁骑荡平烟雨十二州。”

他是真的想攻城的，只是雍王坏事罢了。

从最不受宠的皇子走到今日有入主东宫的可能，这一路柳雾观走得太苦了，也太不择手段了。

密织党羽，把持朝政，陷害忠良，他终究没能如北州王期盼的那样心向明月。

他做的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皇位而已。怎么还如此天真？雁京城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有无情的大梁端王。

晏辞君不禁苦笑，跨步上岸，一脸漠然地从柳雾观身旁走过。

露水打湿衣角，柳雾观左手背着身后紧紧捏成拳，沉声道：“除割地赔款外，本王还提出要你大燕平康郡主晏辞君与我大梁雍王和亲。”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就像在谈论一桩买卖。

晏辞君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愤怒。她突然意识到如今的柳雾观只是权欲饲养出的疯狗，眼底泛着寒光，直直地盯着他，厉声道：“雍王？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亲？”

柳雾观微微颔首，冷静而克制，缓缓道：“是，雍王。多年来大燕重文抑武，称得上骁勇善战的大将并不多。你出身北州王府，虽然如今思谋尚浅，但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大梁的心腹大患。本王才不会如北州王一般养虎为患，必然现在就除掉你。和亲则是一石二鸟的上策。”

寒风骤起，吹得人心也冷了。晏辞君异乎寻常的平静，舌尖像结了一层霜，每一个字都是那样寒意逼人：“既是与我和亲，雍王定不会同意。想来你又故技重施用违令退军一事威胁他了吧。”

柳雾观沉默不语，死死握着拳，指尖钻入掌心留下几条惊心的血痕。

晏辞君眼里含着泪却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凄怆似昏鸦泣血。

风大了，心就冷了。她拍手苦笑道：“端王殿下好谋划，雍王娶了一个敌国郡主为正妃再想跟你斗就难啊。你还趁此机会除掉了我这个大麻烦。像你这样薄情寡义、卑鄙无耻的禽兽真是世间少有，让人叹为观止。”

大梁素来重视皇室血脉姻亲。一个娶了敌国郡主为妻的皇子，所生嫡子皆有外族血脉，夺嫡之路几乎是断了。

倏忽间一道惊雷劈下，乌沉沉的天遽然下起雨来。

“柳雾观，你我再见便是敌人。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把你扔到山上喂秃鹫。”

晏辞君翻身骑上瘦弱的栗红马消失在朦朦烟雨中，像是做了最后一次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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