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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贞剪剪眼皮,歪眼一想,“我看你这是杞人忧天,她告诉太太于她有什么好处?一则她自己要落个笑柄给人家;二则给老爷知道了,缁大爷也不好过。他们是夫妻,再不好,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就是不顾缁大爷的脸面,也得顾她自己吧?”
芸娘依着她的话细细一想,抽了两下鼻子,“那你说她到底瞧见没有?方才抹牌的时候,她那么说话?不是故意叫我在两位太太面前难堪?”
“就是没瞧见,心里憋着气,才要叫你在两位太太跟前难做,她好出出气呀。你想想,她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要是当时瞧见了,不早就冲过去骂你们一通了?她也不敢给上头知道,骂一骂你们,她心里也好痛快。”
芸娘渐渐风干了眼泪,“那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看花了眼?她并没有拿住什么?”
月贞嘟着嘴,“就是你看花了眼,你自己做贼心虚。”
芸娘绞着帕子呆想片刻,又骤然“呜”地一声伏在炕桌上哭起来。
月贞只当是自己失言,说她“做贼”给她怄着了,忙小心赔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个人没读过什么正经书,不会讲话,不像你们做小姐的。你可千万别同我计较呀,我要是那个意思,就不同你说这些话了。”
“我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我也不敢同你说。”
“那你还哭什么?”
她一问,芸娘就不得不去追究。无非是哭心里那一片恐慌,不单是恐惧给别人发现,也恐惧她自己。她虽不是名门书宦之家的小姐,也算一位朱门千金,读过礼乐诗书,学过廉耻道理。
可如今——她哭她背离了规矩礼仪的放.荡,也哭她从端庄娴雅的小姐无可阻止地堕落了成了一个受人唾骂的淫.妇。
月贞劝得手忙脚乱,直到她哭昏了天,才抬起涔涔泪眼,“我这个月还没行经,我好怕。”
“什么?”月贞一下发了蒙,“没行经就没行经,这个月不来下个月总要来,我偶尔也有不来的时候。再不来,请个大夫瞧瞧就是了,怕什么?你敢是怕得了什么大病呀?”
芸娘给她逗得啼笑皆非,没奈何地蘸着眼泪,“也难怪,你什么也不懂。”
“什么呀?”
芸娘嗔她一眼,“女人怀了孩子,就不行经。”
月贞好在机灵,眼珠子转一圈,便想明白了,替她惊慌一下,“那,那怎么办?”
芸娘整副骨头委顿地歪在那里,“我要是晓得该怎么办,就不在你这里哭了。”她嘲讽地笑一下,吸吸鼻腔,仿佛重新振作起来,“只有等,看看这个月来不来。要是不来,下月缁宣暗里请个可靠的大夫来替我瞧。”
说起缁宣,便注入几分信心,别眼不好意思地窥窥月贞,“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荡.妇?”
月贞连忙摇头,鬓头上步摇的珍珠流苏狠狠打在脸上,“我没有这样想,你不要多心。”
黄昏渐暗,泪眼渐干,屋里的人也渐渐回来。芸娘只怕给人看出端倪,借月贞镜子几番整云掠鬓,告辞回房。
独留满心震撼的月贞,望着那论初升的月亮想女人怀孕的事。她什么都想到了,却漏掉了这个可怕的后果。
恰巧珠嫂子进来端水给她洗漱,因问:“发什么怔?芸二奶奶同你说什么了?”
月贞笑着遮掩,“说孩子们的事。”她把腿伸下去,脱了鞋袜洗脚,在沥沥的水声里刺探,“崇儿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我可不像芸二奶奶那样,总是担心孩子的事。珠嫂子,你说女人成了亲,有男人,都会生孩子么?”
珠嫂子在那头铺床熏被,闲闲地搭腔,“那可说不准。就说我有个堂兄弟吧,他们夫妻都成亲五年了,还不见动静,愁得他老子娘到处求神拜佛,也没用。这有身孕没身孕,就跟生儿子生女儿是一样,占一半不占一半的,全凭运气。”
说到此节,珠嫂子投来一丝怜悯的目光,“唉,你就不要想了,好好守着崇儿,将他拉扯大,也同亲生的一样。”
言讫便走去收捡几样东西到箱笼里。月贞因问:“这会急着收拾什么?不是二十才回家去?”
珠嫂子吊起眼笑,“我的姑奶奶,明日就十九了,先把这两日使不着的东西装起来,管家套车先送回家去,省得走的那日又是一堆东西。”
下晌问起,月贞模糊记得今日是十七。此刻心下一惊,时光忽然变得迫人,似个钟槌“咣咣咣”地催逼着人要做个决断。
百般顾虑此时统统在她脑子里乱了阵脚,搅合她心里一片乌烟瘴气。她混混沌沌地睡到床上去,吹灭了灯,在黑暗中听见竹叶沙沙作响。
屋顶上头就是了疾的精舍,她似乎能看见他坐在矮几后头,伴着一盏青灯。那灯晕开的一圈暗黄的光,莫名使人在寒霜渐冻的夜里感到一阵暖热。
然后就有孤注一掷的甘勇从那些乌七八糟的顾虑里拼杀出来。她要贴近他,哪怕只是短暂一夜。
因为后日归家,阖家次日都睡得早。天刚擦黑,各人都回禅房歇息。月贞借故头疼,将元崇推给陈阿嫂带着睡,自己扒着窗户瞭望漫山的零星烛火。
只等那些烛火递嬗熄灭,她将碾磨成粉的丸药揣在怀里,摸黑出去。珠嫂子就睡在外间榻上,她连开门也胆战心惊,却感到一种异样的兴.奋。
了疾的精舍黑漆漆的,浓白的月光蒙在窗户上,无端绮.丽。月贞贴着门敲了两下,里头立时问:“谁?”
显然他也是刚睡下。
月贞像是中了邪,殷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我呀。”
了疾坐起身来,辩出是月贞的声音,却辩出些不一样。他点了盏灯,擎在手里去打开门。烛光一晃,月贞泥鳅似的滑进门来,在他背后咬着嘴唇笑。
是不大一样,她今夜描了妆,匀得脂粉浓香,嫩脸如桃,两弯眉月勾魂,一点朱唇摄魄。穿着件还算鲜丽的绾色长襟,烟灰的裙,梳着蓬松的头,歪着腰肢立在那里,左右不定,一身袅袅的韵味关也关不住,四下流溢。
了疾心下有些诧异,阖上门走来,“你怎么还不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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