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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乡之毒,蚀骨灼心。毒发时,气海中一股莫名而起的真气在四肢百骸流窜,如同一把大火烧遍全身。那真气遇到阻塞之处,难以冲破,一时间体内冷热交替,五感尽失,耳边再听不见其他声音,眼前阵阵发黑。
她躺在护文塔六楼的房梁上,中间昏迷了一阵,等再恢复一点意识,只记得来的路上她好像遇见了什么人,还和他交了手,可究竟是如何脱身又是如何到了这儿的,她这会儿又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恍惚间倒叫她渐渐想起些上回毒发时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那次也和今天一样,也是这么疼,疼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抬手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雪云大师大约终于赶来了,他一向守时,今日迟了这许久,实在不对劲。外面传来争吵声,但她躺在屋子里,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
没多久屋里就起了浓烟,怎么会好端端的竟烧了起来?闻玉挣扎着从床铺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但她看不清楚,四周都是火光,房梁开始塌下来了,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房门,却又跌坐在了地上。
她靠着门板,抬手挣扎着想去打开门锁,却怎么都够不着。于是她只好一下下的用肩膀撞门,门板发出一阵“砰砰”的响声。闻玉咬着牙,不知撞到第几下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拉开门,门板轰然打开,她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屋外。
有人伸手扶住了她,是雪心大师。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他胸口叫人刺了一刀,鲜血染红了他胸前雪白的袈裟。看样子伤口极深,大约已是伤着心脉,无力回天了。但此时此刻,已顾不上这些。只见他掌中蓄力,抬手在她胸前膻中穴上用力一拍,闻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随即吐出一大口血。
这口血一吐出来,气海内的真气稍稍平定,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火光冲破夜空,映亮了眼前的庭院,屋子前一道拖曳的血迹流下台阶。台阶下,平日里叫人洒扫整洁的石板上,此时尽是一片暗红血迹。上面七零八落满是尸体,显然不久之前方才在这儿经历了一场混战。
闻玉望着眼前的景象,竟一时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雪心本就身负重伤,方才那一掌又消耗他不少真气,显然加速了他的衰弱。那一掌之后,他也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阵发黑。
闻玉强撑着将他扶到一旁:“大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雪心已是强弩之末,他叹息一般摇摇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眼中隐隐含有几分悲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闻玉并不明白他口中喃喃念的什么,正待追问,忽而又听他说:“闻姑娘,今日罪孽皆因我而起,老衲自知罪无可恕,望你此番尽数皆忘,莫要记得。”
他抬手费力地搭在她颈侧,接着又在她脑后轻轻一按,闻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后脑一疼,犹如针刺。等再回过神,怀中的老人已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此时此刻,闻玉躺在房梁上,强撑着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按着印象中找到膻中穴,伸手朝着胸口拍了一掌,果然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吐出,脑子里“嗡嗡”作响的疼痛减缓了不少,但四肢依旧难以动弹。
黑暗中她听见底下传来木板“吱呀”作响的动静,分明已经有人走到了附近,她方才五感尽失,竟是这会儿才发现异常。
闻玉强撑着侧过头,黑暗里有一团烛火渐渐朝从楼下走到了六楼。来人个子很高,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叫烛火映照出的下颌线,那人走到她所在的房梁下,停住了脚步。
闻玉的头又疼了起来,只觉得体内的血都像要烧起来。
房梁下传来些许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是走进塔里的那人在说话。可他在说什么?
闻玉听不清,刚才那一口血吐出之后,又过了这么一会儿,四肢终于有了些力气。她侧着头,能看见底下的人举起手上的灯笼,抬头向上看了过来。闻玉一咬牙,在梁上一个翻身,随即就朝底下扑去。
那人踉跄两步,撞翻了身后的书架,手中的灯笼也滚了出去。黑暗中,她手里的袖刀抵着他的脖子,低声威胁道:“别动——”
那人顿了顿,却忽然挺直了脊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身上有一阵熟悉的冷香,隔着血雾闻玉却看不清他的脸。她坐在他的身上,像是捕食的兽用利爪按住了她的猎物,随即低下头,鼻尖凑近他的颈侧,轻轻嗅了两下试图分辨他的身份。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子上,带起身下人一阵颤栗。
卫嘉玉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颌缓缓地抚上他的脸。
这张脸骨像很好,眉骨高挺,眼窝深陷,鼻梁挺拔,两颊消瘦,嘴唇薄而软,闻玉的手指拂过他的鼻翼,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她指尖消失了几秒。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动弹。
卫嘉玉深深地注视着身上的人,他将身上最脆弱的喉管暴露给她,又顺着她的手腕缓缓握住了她手里握着的刀。
闻玉没有反抗,她眼前的血雾开始散去,渐渐能够看清身下人的脸。
卫嘉玉脸颊上有几道血痕,闻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她自己手上的血。她的手指还放在他的唇上,指间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唇角,叫他的脸色看上去终于显得不那么苍白,如同玉佛染血,带了几分少见的妖冶与冷艳。
离得这么近,闻玉才发现他眼睑下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可白玉的雕像上为何会有微尘?她魔怔一般伸出手抚上他的眼睑,可惜手上的鲜血反倒染红他的眼尾,卫嘉玉在她伸手拂过他的眼睛时下意识闭了一下眼,鸦翅般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指腹。
“小满,”他低声地叫着她名字,“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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