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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这一刻,他强撑出来的所有成熟都土崩瓦解。
母亲不是去劝说父亲,她是要与父亲同生共死。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全是眼泪,明明只有伤心!
他撑出来的成熟让他顷刻间领悟到母亲的选择,他真真切切的幼小令他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母亲不要你了。
沉重的悲伤像钉子一样刺进心里,原来这种疼会如此真实,烛弦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他拔腿便追,明明前些日子学会了腾云,在天宫里飞得特别好,此时却跌跌撞撞,刚离地几寸就重重砸在了墙上。
墙上清晰地画着许多刻痕,那是母亲为烛弦记录身高的痕迹,去天宫前,烛弦堪堪能摸到窗台边边,如今他也不过才长高三四寸。
像所有被母亲丢弃的孩童一样,他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又一次跌跌撞撞腾云穿过屏障裂缝,不顾一切追上去。
不,不,母亲,为什么不能一起去下界?别丢下他!能不能别丢下他?
天色一点点变亮,晨曦勾勒出天宫雄丽的轮廓,烛弦又一次生涩地从云头重重摔落在地,他浅青的衣服已破破烂烂,上面血痕斑斑,可他顾不得——看见了!追上了!母亲远远地停在大殿前!
天际淡幽的晨光突然明亮起来,像是一下子多了十颗太阳临空相照,炫目的光影逼得烛弦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清了,天宫正殿殿顶上那个身影,是父亲。
漫天光辉又一点点黯淡下去,一道诡异的墨线替代晨光,吞噬云层,缓慢却无可抵抗地朝这里渐渐推进。
可怕的寒意也层层递进,与那天晚上一样,即便躲在金丝被里,依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父亲纵身飞起,疾电般迎向汹涌而至的黑暗,眼看母亲打算紧随其后,烛弦忍不住高声叫道:“母亲——!别去!”
不知何处生出的气力,让他稳稳地腾云飞高,顷刻间便落在母亲身旁,他正要扑过去,冰寒刺骨的黑暗便降临了。
比那天晚上还要疯狂无数的寒冷,烛弦脸上的血瞬间结了冰。
周围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要炸裂耳朵。
可这些都没什么,他抓住母亲了。
“我们去下界!”烛弦用尽气力嘶吼着,“不要待在这里!母亲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你去!快和我走!”
周围的死寂太粘稠,他撕心裂肺的吼声像是泡沫轻轻裂开,送不到母亲耳畔,更递不进她心里。她没有再试图去追父亲,只静静站在这片大劫中,长长的睫毛上满是冰霜,无论烛弦怎样拉扯,都拽不动她。
“为什么?”烛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母亲终于动了,她俯下来,是平日里最常有的动作,温柔地把烛弦揽进怀里,一手摸着他的小脑袋,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弦弦儿,你也舍不得。”她的声音因寒冷剧烈地发抖,“母亲更舍不得……我对这天上地下……从来不爱……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等于殒灭了,活着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是你父亲……只有他……他不在了,我怎么活着?”
还有他啊!他是烛弦,是她的弦弦儿。
“母亲没办法独自活下去啊……也舍不得你……那就和母亲一起……我们一起……和你父亲,我们一家……终于团聚……”
烛弦奋力抵抗寒意的挣扎忽然停下了,最依恋的怀抱紧紧抱着他,母亲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掉在他脖子上,再凝成冰珠——大劫的寒意也不如这些冰珠冷,他无声无息地抖了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是来找母亲的,他要带她一起逃离这场可怕的黑暗,带她去阳光明媚的地方,从此只有欢笑,没有眼泪。
无声的黑暗里,巨大的灰色冰刺根根凸起,有一根穿透了烛弦的后背,他却不觉得疼。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冷,无边无际的冷。
恍惚中,又听见母亲温柔呼唤他,她的怀抱像三月和煦的春风,烛弦从神魂最深处感到一种极致的绝望,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解,所有欢欣的期待的热烈的,都被淹没在绝望里。
昏昏沉沉,不知日月暗换几轮,烛弦忽然醒过来,九霄天清透的阳光正落在脸上。
他懵懂又迟疑地打量身周,这里是一方小而雅的卧房,青木案上放着一尊小小的铜鼎,内里燃的不知什么香,气味宁静而绵长。
屋门忽然轻轻打开,一个陌生的青衣老神尊缓缓步入,见他醒来并不吵闹,便点了点头。
“老朽乃高阳氏水德玄帝,见过小殿下。”
……什么小殿下?
烛弦停滞一瞬,下一刻大劫中的所有回忆便毫不留情冲进脑海,他用力抱住脑袋,为了不让自己叫出来,张嘴用力含住手腕。
一只手轻抚发顶,带着奇异的镇定心神之力,水德玄帝的声音很平静:“既然如此,老朽便不这样唤你。过往种种皆为幻象,你是老朽的孩子,今日起,你名唤祝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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