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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到底还是同意了洗脚店张老板的条件,接受十万块钱。为了表示诚意,他让那个总是穿着廉价西装的经理先给她送了两万块钱。舅妈看到那两万块钱现金,死灰般的眼中出现了一点火星,随后又黯淡下来,充满狐疑地说:“还有八万呢?”
经理摸了摸暗红色的领带,赔着笑脸说:“你放心,剩下的八万,追悼会那天一定给你。我们张总说了,他会来参加追悼会,表示哀悼。我们张总是个好人,员工有什么困难,他都很慷慨帮助的,他不会食言的。本来,他想在追悼会那天,将钱一起给你的,就怕你有顾虑,才让我先送两万块钱过来的,也交代我对你表示慰问。”
舅妈看了看旁边的朱阿牛。
朱阿牛说:“放心吧,舅妈,我相信他们不会赖账的,他们在上海有好多连锁店的,跑不了的。”
经理也说:“是的,是的,我们跑不了的。”
舅妈这才半信半疑地将钱收了起来。
朱阿牛发现舅妈拿钱的手有点发抖。她拿着钱走进房间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来,脸色好多了。
舅妈还是数落了经理几句,边数落边抹眼泪。等她数落完后,经理说了几句好话,就告辞了。经理走后,舅妈就和朱阿牛商量给舅舅办丧事的事情。办个丧事,也是很繁琐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舅舅生前的同事、舅妈和顾珊珊的同事朋友等等该通知的都要通知,特别是那些办过丧事,给他们包过丧礼的人家一定要通知到。还要联系殡仪馆,定好开追悼会的大厅以及火化事宜、布置灵堂等等。还有要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参加,有多少人留下来吃豆腐饭,这样好到酒店定酒席。这些事情都要朱阿牛去办。
商量好了之后,朱阿牛就开始操办舅舅的丧事。
这些事情办起来繁琐而又伤感,朱阿牛又不能推卸,只好硬着头皮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在操办丧事的过程中,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一个一个在他脑海中浮现,父亲、母亲、妹妹……他们的表情各异。最让他揪心的是母亲,朱阿牛记忆最深刻的是她在火中挣扎和扭曲的身体,他看不清她的脸;妹妹那张被尸体美容师修复过的脸惨白而阴冷,像冰雪,放在阳光下就会融化;父亲的脸是安详的,只有他的脸,才能让朱阿牛的心平静下来;舅舅的脸也是平静的,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如一片秋天的枯叶,坦然地飘落。
舅舅出殡的时间定在12月13日下午三点,舅妈的意思是要上午办的,但是吊唁大厅紧张,安排不过来。
那天下午,还是来了不少人。
灵堂里满满当当的人,他们都是来给舅舅送行的。舅舅是个好人,平凡的好人,不少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以及他生前的同事,在遗体告别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有些人还落下了泪。舅舅穿着整齐,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十分体面,是的,他一生从来没有如此体面过。他所受过的苦,经历过的一切,都随风飘逝了。朱阿牛看着舅舅平静的脸,突然想到了那个叫杨水妮的姑娘,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他了,每天晚上,他都在等待她的消息,他发消息给她,她也没有回应。
洗脚店的张老板没有来参加舅舅的追悼会。
朱阿牛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
遗体告别仪式快到尾声之际,朱阿牛看到了洗脚店的经理,他穿着黑色的西服,来到舅舅的遗体旁边,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将一朵白色的菊花放在了舅舅身上,然后走到了舅妈他们面前,表示慰问。顾珊珊和她丈夫分别站在舅妈的两边,顾珊珊流着泪,她丈夫面无表情。朱阿牛站在舅妈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
舅妈其实也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出现,不是等待他们来吊唁,而是惦念那剩下的八万块钱。在追悼会的过程中,舅妈一直表现出悲戚的样子,眼中也一直没有断过泪水。洗脚店经理来到舅妈面前,和她握了握手,说了些安慰的话。舅妈眼睛亮了一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小声地说:“钱带来了吗?”
经理想把手从她的手中抽脱出来,无奈她握得太紧,无法抽脱,他的脸红了,一副窘迫的样子。经理后面还有人在排队等待安慰舅妈,朱阿牛对舅妈小声说:“舅妈,现在先不要谈钱的事情,好吗?”
舅妈提高了声音说:“不行,他今天要是不给钱,我就死在他面前。”
这时,顾珊珊发话了:“妈,你眼睛里是不是只有钱?今天是爸爸出殡的日子,你就让爸爸安心地走吧。”
听了女儿的话,舅妈不吭气了,松了手。
经理如释重负,匆匆走开了。舅妈的目光还是跟着他,生怕他跑掉,生怕那八万块钱拿不到。朱阿牛理解舅妈,跟在了经理后面。经理走出了大厅,朱阿牛追上去,将他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说:“张老板不是说好要来的吗?怎么没有来?”
经理吞吞吐吐地说:“这,这——”
朱阿牛知道出了问题,有点恼火,说:“他来不来无所谓,钱呢?”
经理脸憋得通红,叹了口气说:“一大早我就给他打电话,提醒他要来参加追悼会,并且带钱来,做人还是要讲信用的。可是,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到现在,我还联系不上他,我以为他会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朱阿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说:“你当着我的面,再给他打个电话。”
经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找到张老板的电话,拨了好几次,张老板的手机都是关机。经理无奈地说:“你看,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他要走,朱阿牛拦住了他,不让他离开。
参加追悼会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有些人回家,有些人直接到饭店等着吃豆腐饭。舅妈追出来了,她找到了朱阿牛和经理。她站在经理面前,肥胖的身体颤抖着,说:“钱呢?我的钱呢?”
经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他无奈地说:“你们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钱来。我只能等打通张老板的电话后,让他赶紧把钱给你们送过来。”
舅妈气得脸色发白:“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经理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舅妈扑上去,要抓挠经理,被朱阿牛挡住了。舅妈拍打着朱阿牛的肩膀,气撒在了朱阿牛身上,说:“都怪你,说什么他们跑不掉的,他们现在耍赖了,你看怎么办?亏你舅舅对你那么好,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去,去给我把钱要回来。”
趁这个机会,经理撒腿跑了。
舅妈看着他跑了,号叫起来:“我的钱哪,我的钱哪——”
顾珊珊跑出来,见此情景,也很生气,她是生母亲的气,对母亲说:“求你了,妈,你别再丢人现眼了,爸爸要送去火化了,你还在这里闹!”
舅妈又不吭气了。
顾姗姗让丈夫先送母亲回家。她和朱阿牛重新回到吊唁大厅里,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父亲的尸体装进棺材。在棺材板合上的那一瞬间,顾珊珊哭出了声。朱阿牛搀扶着表妹,泪水也涌出了眼眶。顾珊珊边哭边说:“爸爸,爸爸,原谅女儿,没有照顾好你——”朱阿牛不知道怎么安慰表妹,只是默默地陪着流泪。
棺材抬上了灵车,朱阿牛和顾珊珊一起上了灵车,送舅舅最后一程。
当初,舅舅就是这样送完了朱阿牛父亲的最后一程,也送完了朱阿牛母亲最后一程的。现在,轮到他给舅舅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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