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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勖的眼底漾开一层笑意,便见她面上现出了恼色,只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鼻涕,又蓦地咧嘴哭开,“我好难受,借你怀抱用用。”
话音未落,人便扑到了他的怀里,在他胸口小声抽噎起来。
“怎么能不怪我,若不是我遣他传话,刁云他们岂会记恨于他,是我将他牵扯进来的……我恨不得挨打的人是我……”
李勖已听不清她断断续续的絮语,他被她这一扑扑得胸中巨震,一时如遭雷击,木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与一位年轻女郎如此亲密地接触。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香、还软。
她的泪水将他胸前一小块衣襟都打湿了,温热的潮气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洇入他的胸膛,那里能感受到她嘴唇的形状。
李勖的心在胸腔里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她的唇,他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并非对女色无意。
可是,还不待他的手臂做出反应,怀抱中的女郎已经抬起了头,在他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谢谢你安慰我,我没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这孩子。他待会可能会醒,我在这守着他一会儿,你若是困了便回去补个觉吧。”
李勖从她清澈的眸中读出了方才那一抱的含义,复杂的滋味在心头晕染开来,只觉自惭形秽。她一定不知道,她那毫无防备的一抱竟勾出了他那般龌龊的心思。
“你怎么了”韶音见李勖神色有异,以为他是想到了那孩子的身份,不情愿将他收留在家中。
“我不困”,李勖垂眸,小麦色的脸庞看不出红热,只有领口处方才被她那一抱蹭露而出一小片皮肤透出浅浅的红色。他轻咳一声,略正衣冠,“我陪你一块守着他。”
此刻大概在巳时,正是一府里最忙乱的时候。厨下拾掇起早饭后的餐具,之后便要照着单子准备午饭,粗使的仆役们将各房各院洒扫妥当后便要开始拾掇车马房、柴房和杂物房各处,近身侍候的则要趁着空当整理主家的衣物细软和房中之物,按照主人的喜好分门别类归置好,待到主人需要时做到心中有数。
李家东院只有小夫妻二人,下人们的活计比在谢府时轻省了许多,只是这宅院太小,他们往来穿梭其中便显得十分忙碌。
长久的逃亡令上官云耳力非凡,此时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不仅能听到房中男女的低声絮语,还能听到院中下人往来的脚步,猜测到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行走。
大约是在前世那么久远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躺在家中的床榻上,一面耳听着父母和阿姐在院中忙碌的声音,一面继续心安理得地赖床。
然而,他此刻所在之处并非会稽句章那方静谧的篱笆小院,而是北府将李勖的后宅。
正是这位令长生道闻风丧胆的李将军和他的夫人谢氏救了自己。
李夫人大概以为他受伤全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所以才自责成这样。她救下了他,为他看病治伤,想必是已经看到了他身上的刺青,知道了他是个长生道徒。
她大约是拿他当无辜的孩子看,所以才能大度得不计较他的身份,可若是她知道他都做过什么,还会如此善待于他么
上官云闭着眼睛,想象不出那高贵而美丽的谢氏女郎哭泣的模样,她的善良令他的缄口不言显得有些卑鄙,可是他不敢说话,不敢轻易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阿姐还没有找到,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对夫妻都不知道他已经醒了,低声谈话的内容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李夫人问李将军,“刁云说长生道杀了你们许多弟兄,大伙都对他们恨之入骨,他说这话时,我看卢镝他们似乎也有些认同。你呢,你也这样想么”
李将军不答反问,“长生道叛乱,谢王两家首当其冲,你救下了他,心里就不介意么”
“就连我姑父王珩那般饱读诗书的人也信奉长生道,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看着也就和四娘差不多大,他能懂什么还不是大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只恨那些杀害亲人的叛军,却不能将家里的遭遇算到一个孩子头上。”
李夫人的声音很轻,听着像是柔软的棉絮,这棉絮在话落时编织成了一条无形的丝线,慢慢地缠绕在上官云的心上,继而缓缓地收紧。
李将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前年我部攻打会稽清凉坡时,半途人困马乏,临时征辟了一户民宅。那户夫妻二人,育有一双儿女大的七八岁,小的尚在襁褓,四口人身上都有香炉刺青,俱是长生道徒。他们眼见兵勇入驻,自是战战兢兢,苦苦哀求我,让我莫要伤及一对儿女的性命。我当时也如你一般想,告诉他们无须惊恐,我军只是借住一宿,绝不会伤人,还命卢镝付给他们伙食和住宿之费。”
韶音听到此处不由心里一紧,直觉下话里应有个“然而”。
果然,只见李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继续道:“若不是温嫂及时发觉饭菜的异常,只怕我此刻已经埋首清凉坡了。事发之后,那家男人心知难逃一劫,便将罪责尽数揽到了自己身上,接着便抢过刀抹了脖子,余下那妇人手牵着一个怀抱着一个伏在尸身上痛哭不已我不忍赶尽杀绝,便命大军即刻拔营,不防那七八岁的幼女捡起地上的刀走上前来,一刀刺向我的大腿。”
韶音忍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李勖摇摇头,“她才七八岁,如何能刺破铠甲自是徒劳无功。我怜她为父报仇之志,亦不打算与她计较,可我没有料到接下来的事态会变成那般模样。”
李勖的眸光逐渐变得暗沉,“那妇人竟抢过刀来,欲再行刺,一击不成,先是一刀砍杀了大女儿,后又杀了襁褓小儿,随后便横刀自刎。她气绝之前,口中仍念念有词,说的是’血祭神灵,死亦长生‘。”
李勖的这个故事震得韶音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之前也不能理解,为何姑父那样的人竟能蠢到敌军攻城之际仍焚香祝祷、祈求神灵保佑,可如今听了李勖这番话,她终于知晓那长生道流毒之深。
虎毒尚不食子,那母亲竟能狠下心来杀死一双儿女可知此教的骇人之处。
“长生道全教皆兵,妇孺也不例外”,李勖肃容看着她,“所以,这孩子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上官云的心猛地一坠,几欲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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