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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耸了耸肩,“这个故事的确有个twist――当然你也能猜得出来,毕竟我之前也说了,那是那女孩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光。如果她真的顺从安排,高中结婚后就找了零工做,然后凭借漂亮的外表找了一个以她和她父母的阶层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丈夫――按照父母的安排,最好是一位官员的公子,这会给弟弟以后在本地的发展带来极大的便利――”
“但故事的确出现了转折,事实上,回到老家以后,女孩的日子反而快乐了许多,她寄宿在自己的舅舅家,在东亚,舅舅比较容易疼爱外甥女,会比父亲这边的亲戚更不偏心一些,因为姓氏不一样,对舅舅来说,外甥和外甥女传承的姓氏都和她无关。再加上她的表兄和表姐都已经外出工作,她是唯一一个生活在家里的小孩,所以那六年对她来说是一种治愈,她得以不在偏激的路上越走越远,当然了,压力依然在,命运依然在尽头等待着她,但她可以暂时享有一点点宽松和幸福――那时候她最怕的就是寒暑假,因为那也意味着她要回家了。”
“也是在这六年间,她坚定了改变命运的决心,她不知道怎么做,但她知道她要这么做,她甚至想过,高中毕业以后就离家出走,到沿海地区去,进歌厅唱歌――对东亚来说,这大概相当于美国这里去做脱.衣.舞女,不过在道德上受到的非议更重一些,但她并不在乎这个,只要能摆脱那种生活――那时候她就像是着了魔。”
想到当时那幼稚却坚定的决心,珍妮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孩有时候真的可以非常单纯,她从来也没想过如果当不成歌手,如果就那样进入复杂的社会,她会变成什么样,只是日复一日地练习歌喉――而这件事也的确改变了她的世界,她的表姐回家探亲时发现了她的爱好,和她开起了玩笑,‘你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去考艺术院校’,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艺术院校,第一次意识到,她还能去考艺术院校――她真的有一条更安全的办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摆在她跟前的还有重重阻碍,她的一级残疾证,参加考试需要的花费,考中艺术院校的难度,以及家人必要的支持,她知道她必须说服父母才能得到支持,可她该怎么办呢?”珍妮的唇角翘了起来,她敲了敲太阳穴,“想,她只能想,她的父母容易被怎么说服,她必须使用自己全部的智慧,从她所知道的那些有限的信息里寻找线索,想想看,她父母最重视的是什么――”
她轻快地说,“她制定了一个计划,在每年夏天回家的探亲中,她请父母让她去试试看,告诉他们读艺术院校的女孩很容易认识有钱人,想想看,如果她找到了一个富豪,这会让弟弟的未来变得多光明,多容易,会给他们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变化……”
“当然,这个计划不是一帆风顺,父母毕竟有基本的阅历,他们怀疑她能那么简单地找到一个未婚的,愿意结婚的有钱人,但这并不是问题,她让表姐告诉他们,艺术院校的女孩要交到有钱的朋友们是多么的容易――在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她的异想天开,而是真真切切,就在北京发生的现实时,她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父母真的心动了……阻碍他们的只是对金钱本能的吝啬,他们家的确一直都不富裕,上京的路费也是一笔让人思量再三的数字。”
“暑假结束了,父母那面依然没有回音,她知道自己必须另想办法――她转而央求表姐借给她钱,请表姐说服舅舅,默许她偷偷上京参加艺考……而表姐居然真的答应了下来。”珍妮笑了笑,“其实后来她也明白,表姐更多的还是出于同情,对于她的困境,舅舅一家其实心知肚明,他们并没有认为她真的能考上,只是不忍心打碎她最后的希望,破坏她最后的挣扎。舅舅真的为她请了假,瞒住了家里――这并不困难――她穿上表姐送给她的一身新衣服,走进了艺考的课堂……”
“艺考感觉是在幻梦中完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的梦想在现实面前显得极为荒唐,她会演戏吗?她的歌声和别的考生比也没那么好听,当考官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明示她将被录取时,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没有大悲大喜,因为她根本还没从考试中的恍惚回过神来,她真的被录取了――虽然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期盼,但当它成真的时候,她根本无法相信――她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舅舅一家都为她高兴,然而,整件事还是有一个阻碍:父母因为她自作主张,极为恼怒,扬言绝不支持她前往就读,即使舅舅多次说服,甚至许诺为她出这笔撤销一级残疾证的‘关系费’,父母也一口咬定,不肯继续为她的学业出钱。‘好不容易支持她高中毕业,应该到回报家庭的时候了,联系了一个商店,下个月就去上班,要再出四年钱,家里哪里供得起’。”
“几经劝说,舅舅已经疲倦了,弟弟在客厅的角落里玩电脑游戏,轰轰隆隆的声音好吵,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也许这个机会将会再度溜走,她会坠落回眼下的生活,再也没有机会逃离――就像是着了魔,被什么鬼魂附了体,那一刻她一点都不慌张,她跪下来,给父母磕了头,她说自己真的非常感恩,她知道家里供养她不容易,她想要为家庭担负责任,‘我就是想要多给家里一些钱,所以才想去北京,爸爸,妈妈,你们不知道,我在学校门口看到那么多好车,车里坐的都是一些很年轻的男孩子,当时我就想,等到弟弟长大的时候,我也想给他一部车开,我这个姐姐才算没有白当……’”
珍妮几乎是本能地回忆着自己当时柔顺的声调,她翘起唇角,微微地冷笑了起来,“她以前从没有觉得自己有演戏方面的才能,甚至不知道她怎么会被戏剧学院录取,也许是因为她很漂亮,而且没整过容――不管怎么说,在那天,她意识到自己的确有演戏的天赋,在需要的时候,她真的可以表演得非常自然……”
“她的话奏效了,她知道原来语言和表演真的能改变人心,父母让了步,为她出了学费,同时也下了死命令:必须在这四年里找到一个富有的配偶,对得起这四年的花费,最好是能有百倍、千倍的报偿,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上的是艺术院校,在那个小城一般人群的认知里,上艺术院校的女生不是一般人可以娶的,她们总是和许多大老板暧.昧不清,所以父母对她的未来感到担忧,迫切地提醒她,她只有四年时间为自己找到一个金主。而她呢,她答应了下来,她知道她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改变――她当然会找到一个配偶,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而她对此很有信心,她知道自己的运气转了,她已经抓住了机会,逃出了那种绝望的生活。”
在切萨雷难得略微瞪大眼的表情中,她双掌一合,绽开了笑容,“就像是她想的那样,她在大学里当然遇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对象――虽然她知道肯定会有人前来追逐,这是每一个同学都要面临的诱.惑,但这个男人的条件比她想过最好的都要好很多,她已经有了不计较婚姻状况和年龄、长相、性格的准备――对于一个足够绝望的女孩,这些都是奢侈的考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想拥有正常的身份和生活,这一切对她来说只是太过美好,太过遥远,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去期待,可是当这个机会降临到她跟前的时候……”
想到那之后的故事,想到在那一次相遇时候,她的人生发生的改变,珍妮的笑容慢慢地淡去了,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惆怅:是啊,在那个时候,在他们刚刚相遇的时候,那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灰姑娘终于遇到了拯救一切的王子,当时她是多么的满足,多么的知足,多么的,多么的幸福……
“大学毕业以后,她要结婚了,她真的做到了――软化未来公婆的态度,抓牢未婚夫的心,千辛万苦,不敢有一点懈怠,她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她就要嫁入豪门了……而她和父母的故事也来到了终点:她告诉父母,在聘金上不要太贪心,一切还看以后――还看她生了儿子以后,这一点智慧要有,女人的地位还是要生了儿子才稳固。当然啦,父母对于她的逻辑也深以为然,他们只拿了10万人民币――她心里一直有一笔帐,家里每个月寄给舅舅的生活费,大学四年寄来的花销,再加上通货膨胀,在她12岁的10年,这是父母在她身上花过的所有钱。”
“她没有邀请父母参加婚礼,舅舅是女方家庭的代表,然后她坐下来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抚养费已经还清,以后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等到他们老得没有供养自己的能力时,可以去法院起诉,否则她不会再给一分钱,她改了姓,情愿在姓前加上夫姓,她在北京的住所也不是他们可以靠近的,在那之后他们和她的其余亲戚多次尝试进入她的生活,但从来没有获得成功。她和原生家庭唯一的联系就是和表姐一家,她倾全力帮助他们,她终于明白,她并不恶毒,只是她的心胸很狭小,谁对她好,她百倍报偿,谁伤害了她,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而这就是她和父母的故事。”
看到切萨雷似乎有说话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抢先地说道,“至于她的婚姻生活,那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这故事我们可以下次再说。”
切萨雷难得地有些讪然,合上嘴不再试图说话,而珍妮坐直了身子,强迫自己对他的态度感到好笑――确实,当你用一种较抽离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甚至是laughitoff的时候,事情本身也会变得比较轻松,“好啦,连后传都说完了――你有什么感想吗?”
切萨雷依然像是在北京奥运开幕式的那个晚上一样,维持着冷静面具出现些微裂痕的表情,听到珍妮的问话,他顿了顿――又顿了顿。
“那我想……”他慢慢地说,“那我想,如果她连这样的命运都能改变,如果她真的能从那个蒙昧的――我知道这会招致你的抗议,不过我还是要说――那个蒙昧的,我不知道――可怕的环境里走到……mmm,走到,嗯,走到一个国际化的舞台……”
他罕见的语无伦次真的很有娱乐性,珍妮咬住嘴唇,期待地看着他搜索枯肠的样子――也许单单是这一幕就足以值回票价――
然后切萨雷再次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珍妮――在昏黄色的灯光中,他的蓝眼睛又亮又温柔,他浅浅地笑了起来。
“那她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幸运……她确实无愧于她的外号,奇迹女孩……”
珍妮愣住了――真真切切的,她愣住了,这是她没有期待到的回应,这是她不熟悉的模式,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她的家庭,这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愤怒、不甘,意味着滔天的恨意和不解,意味着――意味着那些浓黑色的东西,她从没有想过――
瞪着切萨雷微弯的唇角,有些眯起的蓝眼,注视着这个浅淡而真诚的笑容,珍妮慢慢地,不由自主地,生涩地,扬起了唇角――
“是的,”她扬起头,倒在沙发背上开始笑,“确实――你说得对――她真的是――她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幸运的女孩――”
她的话忽然顿住了,因为切萨雷探过身,削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的手握住了珍妮的肩膀,带向了他怀里,和上回一样,他的动作有些生涩,有些僵硬,但……
熟悉的海水咸扑面而来,微温的体热靠在肩侧,这的确是个拥抱。
“而,不知为什么,我想要送给这女孩一个拥抱,”切萨雷说,他的声音透着不自然的轻松,就像是他居然想要主动调节气氛――像是他居然在主动放弃了冷酷――主动流露了情感,主动表达支持,“我想这是她和我……这是我们童年时期普遍都缺乏的一种元素。”
和他相比,珍妮对拥抱并不是那么的陌生,几乎是本能地,她的手滑上了他的肩胛骨,将自己的眼睛埋入了切萨雷的polo衫里――
多奇怪,这分明是个非常动人的温馨时刻,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实在忍不住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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