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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Dick在球赛结束前来找朱砂,他穿得简单而时髦,头发用发胶打理过,额前一片略略扬起。但左腮上有一块奇怪的伤疤,看样子是刚刚受的伤,并且是用利器刮的。他跟我寒暄了几句,还好没问我小说写的进度。最近我已经受不了别人一见我就问小说,那让我精神紧张。
“你的脸怎么了?”我指指他脸上的疤问。
“被人打的。”他只是简单地说。我张张嘴,觉得实在很奇怪,他又能惹上谁呢?我看看朱砂,她做了个手势,仿佛是表示此事既已过去,就不用再提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会不会是那个疯狂的女人,马当娜?她口口声声说不甘心,难道她会找人用这种方式教训她的前男友?如果是这样,那真正是很暴力的情结。
这些天,马当娜不在上海,她带着信用卡去了香港疯狂购物,并会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前几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堆神叨叨的梦话,说是去过全香港最有名的法师王半仙处,被告知近期的确霉运当头,诸事不顺,宜东南行,所以她去香港是去对了。
朱砂和阿Dick要一起去装演店买墙面涂料,朱砂那套买在瑞欣花园的房子由阿Dick帮忙设计。据说打算在墙面上涂一种复古情调的油漆,优雅的赭色,光滑厚实的质感,可以使人仿佛置身于塞纳河畔,因为只有法国才出产,带着30年代沙龙的味道。
卖这种油漆的店不多,他们听说在浦东一家装演总汇有。
球赛还没完,他们就一起离开了,我独自一人呆在场边,直到球赛结束。结果是马克的球队胜了。
马克头发湿淋淋地从更衣室出来,他换下了球衣,走向这边。伊娃和我一直在交流彼此对中西方女性意识及文化异同点的看法。她认为在西方一个女人有一点点的女权意识会受到男性的仰慕。我说,“是吗?”然后我们的交谈结束了,伊娃转脸过去与丈夫亲吻。“一起去逛会儿街,怎么样?”她问我。
在浦东的八佰伴百货店,伊娃独自坐电梯到三楼礼品专柜去看陶瓷和丝织品,我和马克坐在楼下的咖啡座的一角,喝着咖啡,不时地逗着B。B。“你爱她吗?……对不起,我问得不太礼貌,这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玩着一块方糖,眼睛看着对面的柱子,柱子漆成奶黄色,上面画了些装饰图案,刚好能挡住进出于商店的人群的视线。
“是个善良的女人。”马克答非所问,一只手握着儿子的小手。
“是啊,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包括你,也包括我。”我微讽地说。尽管这种略微嫉妒的情绪不合我们之间这种情欲游戏的规则。这规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随时随地保持平常心,不能有伤感或嫉妒的倾向。
有句话说得好,“决定了就做,做了就要承受一切。”
“你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我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在想……你会不会让我痛苦?”我盯住他,“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不说话,我突然被一种类似忧郁的感觉控制了。“亲亲我。”我低声说,把身体朝桌子那边靠了靠。他不太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也靠近桌子,把脸伸过来,在我唇上留下湿而温热的一吻。
几乎就在我们同时闪开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伊娃的身影从柱子后面闪现,她微笑着,手里提着满满的购物袋。马克的神情也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调整适当了,他接过太太手中的东西,用我听不懂的德语轻松地跟她开了句玩笑,(我猜是玩笑,因为她很快地笑起来),我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他们夫妇的恩爱举止,然后我向他们告别。“下周末在晚餐桌上见。”伊娃说。
我在码头乘上过江摆渡游轮的时候,天色变得很糟糕,铅灰色的云堆积在头顶,像一大团败絮。江水一片浊黄,飘浮着零星的塑料瓶、烂水果、烟蒂之类的垃圾。水面微微起皱,像一片弄脏的巧克力奶昔。波光使眼睛略略不适。身后是高楼鳞次的陆家嘴金融区,前方是雄伟不可一世的外滩建筑群。一艘黑旧的货船从右边驶来,货船尾部飘着红布,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我呼吸着清凉的发酵味的空气,看到浦西码头越来越近,我有种恍然的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梦里经历过这种场景,泛黄的水,伤感的空气,锈迹斑斑的船头略略倾斜着,向着尺尺之遥的码头慢慢倾斜过去。这就像靠近一个男人,就像触摸另一个世界的一颗心灵。
近一点,再近一点,可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企及。或者,靠近只是为了最终的分离。
我戴着墨镜走下铁踏板,走进中山东一路中的人群。我突然有点想哭一哭,是呀,每个人都有突然想哭一哭的冲动,上帝也不会例外。
天突然下起了雨,可太阳还在照耀着楼群,渐渐地,太阳隐去了光芒,风大起来。
我躲进一家路边的邮局,里面挤满了和我一样躲雨的人们,一股濡湿的蓊郁之气从头发、衣服和靴子上散发出来。我安慰自己,这气味尽管不好闻,可总比科索沃阿尔巴尼亚边境上的难民帐篷强多了,战争是可怕的,我只要一想地球上的数不胜数的灾难就想得开了。像我这样年轻、好看,写过一本书的女孩该是多么的幸运、幸福。
我叹了口气,在报刊柜前翻阅了一会儿报纸,看到一则来自海南的消息,警方摧毁了一宗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国外名车走私案,涉及雷州半岛主要的领导层。
我很快地从包里取出通讯录,得给天天打个电话。我记起我已有一星期没有跟他通话了,时间过得真快,他该回来了吧。
在柜台付押金然后领牌去4号的DDD电话亭。我拨通电话,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接。就在我要挂话筒的时候,天天的声音非常模糊地传过来,“嗨,我是CoCo……你怎么样?”我对他说。
他好像没有醒过来,半天才回答,“嗨,CoCo。”
“你病了?”我警觉起来,他的声音实在不对劲,仿佛从遥远的侏罗纪时代传来,没有热力,甚至没有意识的连接。他模糊而低沉地哼了一声。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啦?”我着急起来,提高嗓门。他不说话,缓慢而细微地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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