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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鼎愣了愣,旋即跟着光棍起来,道:“我也没做亏心事,怕甚!只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北地明知提出此等条件,无论真假,都得罪了南边朝廷全部达官贵人。谁能不心生忌惮,舍得将家中的男丁都送出去抵债,哪怕是北地待他们客客气气,传出去名声也毁了。”
李光默然片刻,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朝廷将帝姬嫔妃平民女子送出去的时候,可是爽快得很。北地就是要撕破朝堂上男人虚伪的嘴脸,借此提拔女人上位。你可还记得当时的开封城,整座城里,都响彻着凄惨的哭声,妻离子散”他的话一下堵在了喉咙,长长哽咽了下。
“不过几日,送到金兵营寨的小娘子,就生生被折腾死了千余人。千余条活生生,不过十余岁出头小娘子的命呐!老赵,我这些年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经常做噩梦,梦见她们在哭。男儿上战场打仗,死了那是捐躯报国。同胞被凌.辱至死,他们却只字不提,权当没发生过。才几年光景,他们都忘了,北地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还在忙着争权夺利。我觉着没劲得很,打算辞官回乡颐养天年去。”
李光惨笑连连,赵鼎跟着神色亦黯然下来:“北地看不起南边朝廷上下的官员,肯定会部肃清了。也好,就照着南边这副模样,哪怕是苟且几年,迟早都会灭亡。老李,你说,那些娘子们,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以前我也想不通,近些时日,我没事就琢磨。”李光想起张小娘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道:“乡下人家种地,男主外女主内,由男人下地耕种。妇人遇到插秧收割农忙时节,同样得下地。待忙完一整天回到家中,男人等着妇人做好饭端上桌,吃完就能去歇息。妇人则煮饭收拾,养蚕桑者,还得喂蚕,织布。城里的世家大族,妇人在后宅理事,没点本事,可理不清楚后宅的事情。家贫者,要计算着柴米油盐的价佃。家中富裕者,一年到头忙着人情世故往来,送节礼年礼,置办筵席,请吃酒琐碎事情一大堆,还不能有错误,免得失了礼数。朝堂衙门好些官员,平时办那点差使,办得还让人看不上。老赵,咱们得承认,娘子们不是突然就变得厉害了,而是她们一直厉害。只以前被压着,被埋没了。”
赵鼎神色怔忪,道:“我听说北地的张浚致了仕,他夫人出任甘州转运使,跟着去随妻了。”
李光道:“张浚是有自知之明,给其妻让路呢。北地起初需要人才的时候,他得了相位,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北地如今人才济济,他就不合时宜了。任氏定有过人之处,有入主中枢的机会。以后夫妻双相,也是一门佳话。”
赵鼎顿了顿,向身后的福宁殿看了眼,道:“究竟起来,南北两地争夺天下,都是女人在争,跟咱们这些男人没甚干系。唉,太后娘娘要争,她如何能争得了。南边连个像模像样,能带兵打仗的将帅都找不出来了。”
夜幕降临时,一顶软轿从大内悄然出去,到了韩世忠府上。
第123章
韩世忠与梁夫人早早用完了晚饭,坐在一起吃茶消食。明日一早,他们要搬到临安西郊庄子去住,梁夫人放心不下,放下茶盏起身去清点行囊。
韩世忠端着茶盏,翘着二郎腿看热闹,笑道:“庄子里什么都不缺,菜蔬粮食皆可以自己种。饿不着,你担心甚,都忙库了好几日,快过来坐着歇口气吧。”
梁夫人白了他一眼,呛道:“你会种地,还是我会种地?再说,我是去看兵器。这宅子得还给朝廷,以后赐给别人,拉下就没了。”
韩世忠被升为枢密使,看似升官,实则解了他的兵权,神色不由得黯然了几分,长长叹道:“刀枪应当都生锈了。”
梁夫人见他心情不好,便没再多呛他,转身朝外走去。
这时,管事提着长衫下摆,急匆匆跑上前,紧张地道:“夫人,郡王爷,太后娘娘驾到。”
屋内的韩世忠愣了下,虎背熊腰粗壮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灵活腾空而起,一溜烟奔出屋,道:“我得病了。夫人你见一见。”
梁夫人本来也在怔忪中,反倒被韩世忠逗笑了,嗔怪地道:“站住!你给我回来!”
韩世忠马上停下了脚步,郁闷走回来,烦躁地道:“见吧见吧,唉!”
邢秉懿既然亲临,装病是装不过去了。
梁夫人与管家一起往外走去,韩世忠见状,只能耷拉着脑袋跟了上前。梁夫人回头,他马上挺直了身,打起精神,脸上堆满了僵硬地假笑。
梁夫人看得好笑,无奈且随了他去。到了大门边,韩世忠吩咐管事开正门,躬身肃立。
软轿停下,黄尚宫扶着邢秉懿下来,她穿着常服,对着见礼的韩世忠与梁夫人抬手,亲切地道:“郡王爷与夫人快快请起,贸然登门打扰,实属唐突了。”
韩世忠忙道不敢,侧身将邢秉懿迎进正厅。管家上了茶,梁夫人亲自前去接过,低声对管家道:“太后娘娘微服私访,你且去叮嘱好府里的下人,不许乱嚼舌根!”
管家忙应下,梁夫人端了茶盏上前,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请吃茶。”
邢秉懿颔首道了谢,她坐在上首,韩世忠坐在右下首,便留梁夫人坐在了桌下首,含笑打量着,夸赞道:“这些年少见梁夫人进宫,真是威武英气不减当年。”
梁夫人不喜宫宴的繁文缛节,加之她出身营口歌伎,贵夫人言语之间,经常拐着弯奚落,她便经常称病不愿进宫。邢秉懿这般一说,不免尴尬了起来。
邢秉懿笑道:“我也不喜欢宫宴,一年到头来,各种节庆筵席不断,真是能累死人。你看我头上的白发,大半都是筵席累的,换作我是梁夫人,也得找借口不进宫。”
梁夫人怔楞住,颇为意外看向韩世忠,见他浓眉微拧,看上去同样一脸茫然。
邢秉懿眼眶渐渐泛红,苦笑着道:“夫人自小命运多舛,受家族连累,被没入教坊司,成了官妓。我是受国破家亡之苦,被送入了金贼营寨,受尽了折辱。梁夫人所遭受的磨难,与我比起来,各有各的苦罢了。朝堂与民间私底下对我的编排,我都清楚得很。我们都是女子,被人拿来编排,鄙夷,讥讽。以前我愤怒过,后来转念一想,世情如此,且随他们去吧。”
梁夫人听得心情很是低落,自小家道败落之后,虽说她始终不屈不挠,努力上进。到底身为官妓,如飘零的浮萍,无依无靠,常常被送去伺候达官权贵。遇到君子斯文些的还好过,多遇到的,则是粗鲁下作的男人,每每令她生不如死。
幸亏后来遇到了韩世忠,可他早已有妻妾。她就算再有本事,起初亦只能委身为妾,遭受过无数的冷落与白眼。
邢秉懿在金兵营寨的遭遇,梁夫人不敢去深想。望着她白了的头,难得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来,难过地道:“这些年来,太后娘娘辛苦了。”
邢秉懿故作坚强,挤出了丝笑,道:“我经常想,哪怕是前世造了再大的孽,也该赎清楚了,以后定会变好,梁夫人也当如这般想,你与郡王爷,夫妻和美,眼下是熬出头啦。何况梁夫人以前英勇聪慧,我除了佩服之外,还很欣慰。我们这些女人啊,总算有不甘于命之人,哪怕深陷泥潭,也能再次立起来。”
梁夫人拿帕子蘸去眼角的泪,心有戚戚焉道:“可不是,太后娘娘比我厉害,听说以前也打过仗呢。”
邢秉懿神色向往,似乎在回忆以前,道:“是打过几次,我身子不好,后来就去做了些文官的差使,不能与梁夫人比。梁夫人这些年在府里,应当也怀念曾经在战场的时日吧?我哪怕身子不行,只要想起打仗的时候,依旧会心潮澎湃。”
梁夫人眼神一亮,激动地道:“在后宅的日子,安稳归安稳,终是太过无聊了。我时常想着,能出去做些事才好。”
韩世忠起初以为邢秉懿前来,是要找他出山领兵抵抗北地正义军。谁知邢秉懿到了之后,一句话都没与他多说,反而与梁夫人诉起了衷情,他被完全冷落在了一旁。
对于北地的赵寰以及一些政令,韩世忠有些支持,有些不认同。他看到北地兵使用的“震天雷”的威力,便清楚两地实力悬殊过大,南边召集全部的兵力抵抗,不过只能拖延些时日罢了。
韩世忠以前再想领兵打仗,看清楚局势之后,就打定主意绝不掺和进去。加之朝堂上那群文官又令他讨厌得紧,干脆告病辞了官。他神色探究,在邢秉懿与梁夫人身上来回打转,插话道:“不知太后娘娘亲临,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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