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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城的六月夜,朗月当空,繁星如织。青檀古树枝头,似有小虫游走,动静细碎,窸窸窣窣。
日月不偏心,洒落世间的痕迹,总是美好。
两人手牵手走到青檀古树下,容温平素最爱坐的那个地方。正好,有一枚未成熟的小青檀果砸下来。
班第随手接住,见容温一脸兴趣,便递给了她玩。
容温捏住翠油油又光滑的果子摩挲几下,似不经意道,“你瞧这果子滑溜溜的。我听人说,南方的青檀果与我们北方的不一样,皮上有一层柔毛。”
“不清楚,我从未去过南方。”班第随口道。
当年长兄困死于漠西杀虎口群山,更是困死于大清对蒙古的封关令,这事成了他心里解不散的症结。
自那以后,他从黄沙大漠里,开辟了一条通往关内的密道。
他倒是从密道入关去过一些地方,但次次都有要事在身,从未起心思为草木驻足。
“那你可想去南方看看?风景旧成谙的江南,听着便让人心生向往。”容温漫不经心笑问,一派闲散模样。
与她的云淡风轻相比,班第可谓失态,魁梧身形僵在原处,堪堪以不敢置信掩盖住灰眸中的锐利锋芒。
因封关令在,所有蒙古人都似被大清圈养在草原上的牛羊,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这片土地。蒙古王公每年岁末能入京朝见一次,已是天恩。
蒙古人若想去南方,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大清撤销封关令;要么大清亡,蒙古人仿效几百年前的先祖金人,举兵南侵,鞑靼关中。
容温问出他想不想去看南方这话后,班第心头兀自一沉,面色莫测,第一反应便是——被发现了。
可容温神色间未免过于平静坦然,不带半分探究猜疑,丝毫不像是洞悉了他的筹谋。
方才那句问话,也不似试探,更像是随口一句闲话。
班第闭目,瞬息工夫,心中已有了抉择,面上恢复如常,盯着地上暗影,颇有几分装傻充愣的意思,“我不钟情草木。”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中。阖族生死攸关的大事,哪能宣之于口。
容温按下那瞬间升起的惊慌甚至失落,也按下了到嘴边的那句追问,八风不动转圜道,“也是,你瞧着就不像爱莳花弄草的人。”
这番就草木而言及远方的交谈过后,各怀心事的两人,都有些沉默。
又在院子里走了一盏茶时间,天际起风了,班第顺手替容温紧了紧衣襟,问道可要回屋。
容温估摸着扶雪快要端药上来了,点头。
-
回到屋内,容温没等到扶雪按时送药进来,反倒是班第突然出去了一趟,提了一只盛着乌黑药水的木桶来,说是要给她浴足的。
容温嗅着空气里浓郁得让人嫌恶的药味,便猜到八成是老蒙医的手笔,不由问道,“这有何功效?”
班第意味不明扫了容温一眼,不答反问,“殿下身子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自然是避子药留下的寒症了,可这事是瞒着他的。
“……”容温被他这个眼神扫得心里发虚,总觉得他似乎知晓了什么,吓得半天没敢吭声。默默脱了鞋,把脚泡进木桶里。
就在容温踌躇着,要不要主动向班第坦白时。却见班第撸起袖子,蹲跪在桶边,手沉入足浴药汁中,捉过她小巧的脚,替她按压起穴位来。
“疼疼疼!”
什么心虚坦白,什么满腔忧虑,这一刻全被抛诸脑后。
容温被捏得两眼泪汪汪,好险没哭出来,扑腾着把双足从桶中挣扎了出来,“我自己泡,自己泡,你别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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