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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终毕繁务,周身酸痛,乃由灵玉扶归寝室。然见途间诸多侍从行色怱怱。虽见之若素,然于彼等惊惶之眸中,郑氏心萌不祥之征。其眉峰紧攒,颜容阴翳。灵玉亦怀此感。
俄而又见一侍从仓惶行礼,作欲遁之姿,郑氏遽而执之,厉声道:“今夕何情?吾非魑魅,岂啖汝乎?”侍从惊而颤栗,俯首,声若蝇鸣,灵玉径以手揪其耳,曰:“主婿当前,尚不明言?”侍从痛而号呼,求曰:“求主婿开恩!适才……适才少姥纳一新宠。”
郑氏闻此,恰似雷霆殛顶,竟遗仪态之谨,状若疯癫,疾趋奔其室。步履蹒跚,衣袂翻舞,全然弗顾周遭众人骇异之目,心中但思速至其房中方得心安。
入室,见榻上二人似两蛇般紧拥一处,杨楣青浑浑然卧于床上,其怀中之少年紧偎于彼,衣衫半褪,发丝零乱,面泛绯潮,嘤咛:“少姥。”郑氏睹此,心如受刃绞,面色惨然若霜,身躯颤栗不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泪潸然坠落,径直着地,其于慌乱中扶躯,不意碰倒一花瓶,花瓶猝发巨声,惊起熟寐之二人。杨楣青闻此声,似稍醒几分,仍轻声道:“莫急,莫急。”少年玉臂环其杨楣青项颈,朱唇贴其耳畔,吹气若兰,嘤咛复语:“少姥。”杨楣青神色迷濛,似已沉湎其中,双手轻拂其后背。
郑氏见之,周身寒栗,心欲碎那贱夫以饲猪狗,手指甲几将嵌肉。杨楣青方察身旁卧者非己之夫,惊言:“何人?”举首,见床前立郑氏,呼:“良惠!”其侧之少年亦惊惶而啼,惧且畏,乃以面埋被中,恐主婿之笞责。郑氏闻之几欲泣,旋即转身欲去,杨楣青又呼:“良惠!”郑氏乃止,杨楣青见郑氏停,辩云:“吾等伉俪多年,汝必信吾!吾实非有意。”
郑氏恍若周身之气皆散,力疲难持,身形摇曳,将倾未倾。灵玉自门而入,曰:“主婿,大婿安……”言犹未毕,为当下之景所骇,遽捂其口,声骤止,复无言。然睹自家主子摇摇欲坠之状,疾趋而扶之。郑氏为灵玉所接,手紧攥若拳,指甲几没于肉,然其面仍泪目濛濛望其妻,神态哀楚,令人悯恻。
其忽俯身至榻边,奋而扯下榻上之衾,那少年之貌遂显。少年面若土色,唇无朱色,惊怖至极。其身形羸弱,裸肤之上大片吻痕,狎昵之状引人遐思,踉跄自榻而下,直跪于地,战栗不休,讷讷而言:“主婿,昨夜少姥饮酒过甚入汝室,适仆在室洒扫,少姥错认其人,方幸仆,求主婿万勿误会少姥!”
杨楣青酒醉醒后,终稍具理智,明己于酒醉之下误人清白,虽非本愿,然觉终须担责,况此侍从言辞甚悲且逊,将咎悉揽于己,安能不令人悯乎?
郑氏仿若未闻,望杨楣青强作欢颜曰:“少姥与贱夫诚乃心有灵犀,昨日岳父尚与贱夫忧吾家生育之事,为延香火,吾本欲自诸适龄侍从中择二可心者予汝为小,今妻既已幸之,那便使他收作房罢?”郑氏盈盈而笑,规矩礼数无一有差,然面上纵欢,掌心却为己之指甲戳出血痕,其眉梢紧蹙,双目隐有恨意,嘴角虽上扬,却难掩凄然之色。
杨楣青本以有疚于曩昔与郑氏之深情盟誓、厚谊情衷,闻其这般达理通情,遂对彼侍从曰:“昨夜实吾之愆,玷汝清贞。若以金帛可释,吾必偿之。然若望吾担责于汝,则断乎不可也。吾既已有夫婿,焉能有负于彼?吾当守贞节之义,弗可行不义之举,以损吾之德望。吾之过错,愿赎,望汝宽宥。”
郑氏闻之,遽曰:“少姥,吾等安能如此为此?”遂以泛红之眶向那人道:“汝且宽心,吾杨家绝非薄情之家,今汝遭此委屈,吾不知何以偿之,若汝有意嫁与少姥,吾愿亲至汝家下聘,抬汝进门!”闻此,杨楣青不禁蹙额,曰:“良惠,汝知吾无此念。”
郑氏素稔其妻,闻其此语,心已明其六七,正欲再劝侍从,侍从深悉,若此遭仍不握此契机,日后必穷途矣,郑氏断乎不会恕其过。后侍从转身向郑氏,泣之柔弱,曰:“求主婿万勿如此屈己,仆实非蓄意攀附,实乃昨夜少姥酒醉,欲与仆相狎,仆虽身份卑微,然亦为清白之身,初欲婉拒。”言及此处,其脉脉望杨楣青,面上泛两朵绯霞,赧然垂首:“……实乃仆之舛错!若因仆致少姥与主婿情分乖离,此乃仆之罪愆,仆愿以死谢咎!”言毕,竟决然起身往房中之柱猛撞而去!俄而间,血光迸溅,其额绽血花,訇然倒于柱下。但见其双目紧阖,面色煞白,鲜血汩汩而涌,浸染一地,怵目惊心,令人悚然。
杨楣青色变,遽曰:“此等事岂可闹出人命?速去请医师来疗治!”继而众人纷将此侍从抬出,郑氏亦拭泪,强撑体力随之。幸甚,此人救之及时,虽血出甚多,然终得止矣。
此事闹之甚剧,焉能蔽于府内之人?杨丁氏闻之,勃然大怒,强支其虚弱之躯,将此时忙乱不堪之郑氏唤至身前,怒曰:“汝妻不过幸一微末侍从,何以闹出人命?此乃汝之过也!”
郑氏心内酸楚,难以陈言,唯一味应诺。复闻杨丁氏曰:“那吾问汝,此人汝等欲作何处置?”郑氏一时呐呐,不知何以对,究其所想,终怀私念,不欲与他人共侍一妻,令妻再纳,此般言辞虽可出口,然临事之际,又有何男子甘愿?杨丁氏见其这般,洞明其心,冷哼一声:“汝此般之人,竟亦生于书香之第,半点礼义廉耻俱未晓?今仍欲生生戕害人命!纵彼为吾家仆,身份稍卑,终失贞洁!”郑氏俯首,唯言:“一切谨遵爹之命,然一切仍当视少姥之意。”
杨丁氏闻之,怒指其面,手猛击于案,厉声道:“杨郑氏,汝实放肆!汝乃吾婿,吾为尊岳,岳言时岂容婿擅自多言?汝初进吾门之时,吾观汝行止有度,颇合礼仪,今何致这般不堪之境?再者,若事事依吾之吩咐,听吾女之意,要汝管家何用?”
郑氏言:“此诚小婿之愆,蒙妻如是宽宥,竟不知恩义,遗应守之规于脑后。”杨丁氏斥曰:“汝进门既久,犹未谙熟规矩,今日本婿即为汝严正立此规!郑氏,汝今须于戒思堂跪六个时辰,静心以思过!”郑氏唯默默诺之,由杨丁氏遣二人监守,郑氏入戒思堂,灵玉随于侧,言:“大婿何致令主婿如此失颜!”郑氏苦笑云:“乃吾近几日颇适,遂忘乎形骸,男子应守之德竟亦弃诸脑后。”
戒思堂内,光线晦暝,地以青石所铺,平而滑也。堂中供有神像,威严肃穆,香烛袅袅。两侧列戒规之牌,字迹遒劲,墨色沉郁,条条戒律,森然布列,令人望而悚惧。郑氏跪于神像之前,双膝着地,初感微麻,渐而酸痛不堪。身若负千钧之重,摇摇将坠,然不敢稍移分毫。
夜既深矣,郑氏之腿几欲摧折,知觉俱泯,且腰背酸挛困惫,犹若巨石压脊,几近崩折。灵玉与其余诸侍从兢兢而扶之,行至半途,遇杨楣青觅郑氏,见之顿生悯怜,揽入怀中,携归卧房。郑氏曰:“少姥,此有违礼规!”杨楣青答曰:“吾即府规。”
归至房内,灵玉心怜,以热水徐缓拭郑氏之腿,杨楣青面有惭色:“怪吾酒醉误事。”郑氏亟驳:“此干少姥何事?乃贱夫不知规礼,身为管家者竟首忘守规,爹善心教我,绝非错事。”杨楣青自灵玉手中取过丝绢,郑氏遽言:“不可!少姥岂可为此等下人事?””杨楣青佯若未闻,唯俯身,助其擦拭其腿。郑氏但觉鼻头阵阵酸辛,杨楣青则言:“夫这般贤良,有夫实乃妻之福祚,即便为汝行此又有何碍?”郑氏泪若珍珠,滴滴坠于水盆,杨楣青哂笑曰:“此数日究竟如何?常见夫哭若猫也。”郑氏闻之,泣愈甚。是夜,二人遂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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