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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在水潭近处停住,那竹筒声也停了。几个官军上前,对着油灯一顿乱砍。那油灯忽地拔高一丈,地下的竹筒也跟着飞起,打在一个官军头上,又往后退去了。那官军一时心急,胡乱挥刀,伤了几个同伴。混乱中大家哪里分辨得清,只觉得那山魅十分可怕,就都挤到一起来,互相照应着防备山魅攻击。受伤的同伴里,只要脚步稍慢的,路边山沟里就有人从暗中伸出钩子来,搭住他脚踝一拉,其他人便扑上去,捂嘴,按手,压住胸腹,脖子上一掌。其中一人将其扛上肩,悄无声息地把他运到对山树林中。暗中人依此如法炮制,抱团的官军很快就发现少了几人。在他们正惊魂未定时,头顶上又忽然下起了雨,伸手一摸,黏黏糊糊的,竟然是血。空中的油灯下落,又向人群逼近,那隆隆的竹筒声再次响起,官军们大骇,一哄而散,往来路没命地奔逃。那油灯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只是没有了竹筒响。旷野里可听得一个男子在唱歌,声音凄楚,闻之竟是无限伤感。
那歌唱道:
自腹生,呀呀语,回望亲人已作古。
小狗顽,仔猫虎,乳猪犹有母猪哺。
娘呀,匆匆离去又何苦!莫不是,你早知,晚景凄凉无人主。
痴儿啊,不是你娘不顾,少时看得高龄妇,
晨起升灶为儿煮,米粮不足红薯辅;
忍饥难阻娇子哭,劳归无力将帚扶。
年渐长,求学去,少年挥手微笑出;
独木桥头眼滚珠,八仙桌上笑容无。
望星盼,对影呼,四年蹉跎把母辜。
再还乡,悔当初,落泪发愿将业举;
母心酸,恐无娶,老来再把先夫负;
夜半借钱求大户,膝软腰痛躬身鞠。
三年满,两袋虚,五载得钱集市遇;
母眼盲,闻声拒,跌落街头气吁吁;
莫欺瞎婆不识数,我自孤,只两女,
长女许给洞庭渔,次女掌柜潭州府,
渔女犹得半年归,商女无音不知处。
娘亲啊,既嫁邻人把儿抚,莫记旧刺自栽树;
父已去,知错心悔求团聚,休生分,只相顾。
世间事,苦作乐,前世冤家再世遇,观音不渡我自悟。
风云起,山岗卧,且作歌来悲离合,梦里娘亲归来速。
风催枕巾快自干,云来误我迟接雨。
苦也,苦也!
那歌唱到后面,男子悲不自已,竟是声声呜咽。
官军正逃跑之中,其中一人问道:“鬼会哭么?”
“易都头,会的。鬼哭狼嚎,最是恐怖!”有人答道。
“不对!”那先问的人道:“我看别人哭,叫得越惨,越是耗神;哭狠了能背过气去。那鬼最多就是个影子,晚上才出来,影子没有神气,怎么能哭得这么凶?一定是个假鬼!或者,本来就没有什么山鬼,这家伙诓大伙玩呢。”说完,他转身往回走。其他人停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易都头朝那灯火走去。
却说甘木在山腰,看那灯去得远了,就在地上扯了一大把草,把那装血的木桶壁擦干了,放在树林里;又将麻线收了,卷成一团,才跑下山脚来,沿路去找竹筒车。那玩意儿是石闲做的,四边是铁架,中间并列有三条轴,轴内层是用的圆铁塞紧老竹,固定在铁架上,外层的竹子与内层有间隙,可以滚动,铁架上面铺着木板,能站人。前面两角上各有一条绳,可控制方向,也可提起。刚才石闲一手举灯,一手拖车,从山路上地势高的一头跑下,刚一停就将灯的吊线抛给甘木,自己在背光面退在后头,将官军看得真切,提起竹筒车就砸。那油灯内部是带沿边的铁碗,和外围下部的铁皮贴合,外围上部是圆铁皮罩子,有多处打孔,提高它时点火是灯,降低时可以与铁碗闭合灭灯,能有效减少桐油溢出。铁碗的沿边有孔,穿有小管,闭合时可穿出罩子对应小孔,提高时可以进风。石闲做这油灯时,原是想着要对付普通的山风,灯光不灭。
甘木将竹筒车在草丛中藏好,回头看那关垸主六人,前面二人各牵着一匹马走,中间二人依次在树上解马缰绳,将其绑在马鞍上。关垸主带人压阵,各骑一马守住山路狭窄处,不让马逃走。甘木不敢去招惹战马,又放不下心岛主伯伯和志叔他们,就小跑上山,来查看动静。
山上地坪里,苏峙恒已经站起,杨总管上前,拍着他肩膀道:“童太师看得起你,回京后好好跟太师说。日后飞黄腾达了,还要带挈带挈兄弟才好。”
“我不回京。”苏峙恒冷冷地回答。
“你这是造反!”杨总管勃然大怒,喝道:“官家的御令也敢违抗!我可以立刻斩了你!”
“我当的是上皇的差。没有上级军令,我不能擅离!”
“上皇退位让给了太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现在太子成了官家,是大宋的当家人!来回几千里,难道我还要回京,找上皇另取一块金牌来吗?天无二日,不懂吗?”
那苏峙恒默不作声。
宫里内侍上前,在杨总管耳边尖声说道:“死要见尸!”杨总管面色凝重,脱去外面锦衣,对苏峙恒道:“你既然违抗御令,我也只好领教一下你的棒法了。”身后两个军士抬上来一支大枪,那杨总管身形一晃,右手从旁边军官腰间抽出单刀,左手抓住枪杆,刀一挥,已将长枪尾砍去一截,回身夺枪在手,顺便把刀递还了原主。他这一动,竟如脱兔般快捷。苏峙恒看了,心中也是凛然,右手握稳了手中棒,屏气静候。那棒长约五尺,取自山间油茶树,极是坚硬。棒的一头,有两个铁箍,嵌入棒中,与棍面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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