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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渐渐扩展起来,叶大枝茂,雨滴打在上面,霎时间飞溅起无数更小的水珠,像极了奏响的乐章。白炽灯管的光线实在不敢恭维,外面亮它也亮,外面暗它比外面还暗,而且跳泡还不时刺啦刺啦地响,这无疑是枯燥课堂上所没有的乐趣。望着窗外,书香有时也迟疑地愣那么一会儿,他会盯着摇摆的梧桐叶子,也会把目光驻留在龙爪槐上,烟雨蒙蒙的天气总会让人不禁想到一些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
有时书香也会跟同学一起畅所欲言,瞅一瞅女生们手里传阅的琼瑶、严沁、罗兰、席慕蓉所写的小说。当然,他这多半是被几个女同学强行簇拥过去的。彼时她们会说:“让杨哥给看看写得咋样?”看着她们在便签上写上“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东西,书香一扬嘴角,往桌子后面一倚,几乎四仰八叉躺下来:“先给我把耳朵掏掏吧。”而后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看起卡片上无比幼稚的玩意,“不错不错,写得都很好嘛。”耳朵是掏完了,众人却把他按住不放:“杨哥是骗子。”还说“杨哥糊弄人”、“没给好好看”。
“才子佳人向来就是骗人眼泪滴。”以微笑姿态挨个在她们脸上寻唆一遍,“哥要是什都知道,也不坐这了。”猛地坐正了身子,扬起手来就近在某某某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很有弹性。”他一脸带笑,“发育得不错嘛!”难免惹来女生一通围剿,要他给个说法。
“我就在这,不用堵了。”也不跑,书香就一脸颇不严肃地告诉她们:“占我便宜还想吃我豆腐?”这说词女生们压根就不懂,明明是杨哥在动手在先,偏给他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一个个的就大眼瞪小眼,盯住了杨书香。“我妈就经常给我掏耳朵,你们说,不是占我便宜是啥?不是吃我豆腐是啥?”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不知杨哥这脑瓜子里都怎么琢磨出来的。而男生们多半还是以武侠世界为主,像金庸、梁羽生、古龙自然必不可少,他们也会模仿那些个武术动作,相互传阅相互印证。这里也有尼采和弗洛伊德这样的冷门书,大凡是看到标记着女人大腿或者是性这样足以刺激肾上腺素的字眼时,一个个的瞳孔放大,卡巴裆里的鸡巴自不必说,都早就不由自主撅了起来。
雨下了一天两宿,截止到周六早上才算消停。洇湿的地面泥泞不堪,刷牙时,书香看着偶尔滴答的水珠掉落在三角坑里,虽毫不起眼,然而平静而又清澈的水面却被打破了,微微荡漾起一圈圈波纹。“晌午直接去我那。”柴灵秀提着刷牙的茶缸出来时,叮嘱着儿子。书香就点点头。起身回去时,西屋仍旧挂着那块无比熟悉的蓝边窗帘,刹那间蓝天白云都浓缩进这方寸之间,除了净还是净,他就笑起来了——他希望她能静下来睡个安稳觉,不被打扰。
从泰南到长安的路程有个一百多公里,十人轿顺着高速一路行驶,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的首站——万里长城。下午爬城,人不见少。尽管来过这里,杨书香的脸上仍旧难掩一股兴奋之色——瞪大了眼睛,连眼仁儿都锃亮起来。不到长城非好汉嘛,然而是不是好汉他却已经并不在乎了。“走吧。”从柴灵秀的手里抢过背包,背在肩上他就抓住了她的手,一股急切的心情油然而生:“还等啥?”
“等你二大爷啊。”柴灵秀拖了两步,朝后面看了下。她穿了身儿粉色运动衣,脚下踩了双和儿子一模一样的运动鞋。
“等他干啥?”书香嘀咕着,眼睛也扫了扫不远处的丁孝昆。颇为熟稔的一行人,书香总觉得他们故意拖延时间,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咱玩咱的,两不相干。”去大姑那不也是说走就走吗,也没见等着谁。
“越来越独了。”
乍闻这话时,书香偷偷扫了一眼妈妈,见她嘴角轻扬立时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咱到好汉坡等他们不就得了?”
一行人爬上长城,透过墙垛子书香举目四望。四方砖堆葺的城墙牢不可破,龙一样盘踞在我大好河山之上,他心想,这里不知抵御过多少外悔。“万里长城永不倒”彼时大爷就曾说过这话。上周六晚,二哥的同学在议论“越过长城,走向世界”,说得好像是四月份的事儿,还说了一些什么因特之类让人听不懂的东西,说得时候唾沫横飞,几乎叫你没法插言。昨儿儿吃晚饭时大爷又念叨出另外一句“家和万事兴”,还说“这一觉可睡足实了,都不知电啥时断的。”
看他气色确实不错,书香就问:“睡到几点这是?”
“上午九点。”
“那我大这觉是真补足了。”昨儿晚走的时候细雨蒙蒙,可还不到九点半呢。
“内贼可真会挑日子,专赶下雨天偷变压器……”奶奶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题就扯开了,书香听着他们议论着,又听说多亏了下雨,这都哪跟哪嘛!
“忙叨叨好几天,云丽是真累坏了。”奶奶把热好的疙瘩汤端上来。“我让她多躺躺。”扫了一眼大爷,书香觉得昨儿应该劝他俩少喝,但那场合……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咋没电死呢?”大爷不说还好,这时,书香发现外面又扬起了雨,似乎很密,而且很急。收回目光,书香觉得再不说话自己真就有些哑巴了,便嘟哝了一句:“我娘娘生病了?”
“小感冒,昨儿洗澡水不太热。”他就没来由哆嗦一下。昨儿抽烟时妈妈正好回来,烟没抽成不说,睡觉时滚滚雷声难以入眠,心口跟压了个秤砣似的。
光秃秃的山半是青色半是灰色,此时风光正好,书香就冲着柴灵秀扬起手来:“妈,咱从这照张相吧。”或许是觉得站在一旁太普通了,站前边又矮了妈妈一头,他便把脑袋搭在柴灵秀的肩上,“走你。”冲着丁孝昆一举手,示意的同时,一手举V,另一只手顺势搂在了柴灵秀的肚子上。
“也大了。”儿子越来越爱粘人,柴灵秀不知这是好是坏。有时也突发奇想,假若自己身边没了儿子,或者是儿子身边没了妈,会是个啥样子呢?她说不清:“人家焕章独立了都。”
“焕章是焕章,我是我,能一样吗?”书香撇起嘴来,“再说……我是你儿子。”再说这事儿根本没法明着说出来。
“就是这脑瓜子太活奔了。”戳了儿子一下,柴灵秀便避开那道直射过来的目光。她把头扬了起来,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像是要领略一番家以外的世界有啥区分,片刻后,她又做了个深呼吸,随即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陡壁:“妈就再爬一次。”
书香记得姥爷曾带妈来过这边,不过内时可没有他,彼时妈妈也才十五六,相片里韶华当年,青涩懵懂,还是个姑娘。
学府路并不宽,新铺出来的柏油路看起来光鲜无比。下午五点,由五风口到红旗镇,再右拐时XX大学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南门人流涌动,书卷之外还洋溢着一股青春和朝气,“二哥,给我们拍一张吧。”私底下妈称呼丁孝昆为二哥——她让二哥给我们母子照一张,于是我和母亲就在笔走游龙的XX大学门口的金子招牌下拍了两张——一张我在前面母亲在后,另一张母亲在前我在后——哪怕斜阳晚照把我们身体压扁了,哪怕周遭无数苍蝇对着我们踪来踪去,母亲舒展的笑始终明灯一样飘在我的眼前,还有她白皙的脸蛋、翘挺的鼻子、盈亮的耳垂,几乎无一例外——让我深陷在秋水中不能自拔——在他乡,我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顺着XX大学外面的这条柏油路一直走,不远处的左侧就是另外一所大学,和XX大学一南一北、一文一理遥相呼应,于八大学府中脱颖而出。
“X大和Y大都在西开店那边,要不也去看看?”上车前,二大爷丁孝昆建议着。西北这边也就这片儿密集了,剩下的地界儿和大野地没啥分别,不过据说科研都搞在这边。这话一说,书香又想起了二哥的同学们所说的“越过长城”的话题,也就顺带想起了因特这个词。
二大爷扬起手来指斥挥逑,还说二环西水河车站真就是大野地,是不是大野地谁知道?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要不还是带他先吃烤鸭好了。”书香看着丁孝昆,对于二大爷的这种过于贴近妈妈身边形似咬耳朵的行为,立时表示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齁贵的还得排队等着,有瘾?不如吃烤串!”窜了上去,插在两个人的当间儿。而当他被柴灵秀搂起胳膊时,汽车内外一片通透,又让他欣喜起来:“我可饿了。”说这话时可是面向丁孝昆说的。
说起吃来,书香确实能吃。他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女人。他看着柴灵秀捏起薄饼,拾掇着筷子把鸭片夹在手心里,然后优雅从容地放在嘴边,他可没妈那么多讲究——“我快饿死了”,“那就吃,多吃,小伙子正长身体。”
得嘞!就等着您说这话呢嘿。既然二大爷放话了,书香也就不客气了。他左右开弓,风卷残云般就把身边叠着的小饼儿都给cei了,而后一边抹着嘴头,一边含糊不清且毫不客套地说:“再来只鸭子。”意犹未尽的样儿惹得满桌子人都笑了。“儿子呦……”柴灵秀更是一手搓起额头,一手捂起肚子,“这胃口可是咱己个儿的。”直说直摇脑袋。
夜色下的荷塘一片斑驳,仿若浩瀚无际的夜空,星星点点,模糊神秘却又伏波掠晃,不免给人一种虚幻空灵的感觉。实际上,它看起来也远比书本上所描绘的要更为惊叹,尤其短风吹过,真有股沁香味运生出来,让人摩拳擦掌不禁跃跃欲试,很快就从心底里生发出一股泛舟其上的念头,这当然不是渭南,也不是泰南,但这里有风,这里也有情,风尘二字沾染书卷之气混合在一处难免就有了别样的风情,一种可以随心所欲自由发挥的风情。事实上,闹市之外的偏安一隅岂会浪得虚名,连那朗朗的读书声在孔夫子面前都变得春情荡漾,带着股浪漫诗情,所以任你书中再如何自有颜如玉又怎敌得过这良辰美景,当然,更不及此时书香的心情了。“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小!”倘使这说话之人头戴学士帽,再身穿起学士服来,书香肯定连想到不想,一准认定身前这位婀娜的女子就是这大学里即将毕业的大姐姐。也是,女人柳眉弯弯杏眼如水,身姿玉立芙蓉缱绻,在这象牙高塔之内说出这样的话,怎不叫人有几分混淆了夜色和池塘:“你说我咋就没个四姨呢?”黄飞鸿有个貌若天仙的十三姨,这是真的!?
“你妈就行四!”啐了那憨脸皮厚一口,柴灵秀又掐起儿子的脸:“怎会是你四姨?啊,又哪冒出的你来?”这笑荡怡着心,触景生情之下,竟让她有了几分追忆——如果没记错,二十年前自己也曾游历过这儿,当然只是游客。而十多年前在省里,同样恍然如梦,但彼时已做人妇,此时已近中年。书香也笑了,笑得池塘似乎都跟着潋滟出一种光怪陆离之色,他想象着自己也能泛舟太湖,鞠一捧水采一叶莲,而且是抓住她的手去做的:“这就是大学吗?这就是泰南以外的世界吗?”恍恍惚惚,不知身在就里。
短暂的思绪从柴灵秀脑海中一闪而过,又随着缥缈的夜空沉溺于流沙之下,不见了踪影。她打量起身前之人:“不是要摘星吗?”说了句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娘俩已然挽起手来,却又分不清是谁先谁后了,“你也大了,怎还跟孩子似的?”
“我就是要摘星!”倔强陡地从书香的体内窜涌出来,人也立时遨游在了半空上,“我还要……”水木摇曳生情,树影婆娑,几个男同学打这边过来时不禁为之一愣,交错的眼神来回穿梭几下就码了个人墙,立时堵在娘俩面前:“这位女同学,请问……”
扰了自己的清秋大梦——没拘到水,而且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书香站起身来,勃然大怒:“巴佬!”怪叫一声,他看向这几个或牛仔或衬衫西裤打扮的人。请问?请问你娘了个屄!“捏劳是要问北大咋走哒?内可至不倒!”他抢一步上前挡在头里,从喉咙里伸出手来操起半吊子西塘口音,不过那话说得他自己都想吐了,真的,这调儿未免太侉了:“借你老熊们个道,俺们得揍啦。”卷拉着舌头,吐也得说,哪怕立时变成个侉子也得说。话随声至,这一步踏出去,就来到人墙近前。
被这气势一贯,几个莘莘学子反倒后退两步,他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分不清那漂亮果儿和这年轻哥儿是啥关系,也不知这小哥嘴里说得都是些啥。“内谁,”倏地一变,书香朝他们身后一指,立时又换成了本地长安口音:“内老师嘿……”趁着这几人回头之际,拉住了柴灵秀的手,学着徐同志的样子咱也不带什么啥,搂住她腰,飘飘然间咱也别一回月孔桥了:“嘿嘿嘿,你让开吧你!”硬挤过去杀出了一条血路。
“喂喂喂,这位女同学到底哪所大学哪个系的?”后面不依不饶,大有股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誓不罢休的冲动。“不牢您费心嘿,哪凉快哪待着吧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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