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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哈着凉气,这水银色的少年把手插在兜里,他仰望起星空来。浩瀚的宇宙到底藏着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星星可见,人心呢?
杨书香不禁又把目光盯向了月亮上:你睡了吗?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想到年前自己曾跑去隔壁打的电话,此刻他也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总这样儿——自己下套自己钻——好吗?低吟着「凉风有信,风月无边。」腿便动了起来,走进堂屋时,人还没到话可打了过去:「妈,你从哪睡?」
柴灵秀没吱声,倒把个陪着四闺女说话的老两口都给逗笑了,「从哪睡?从这院儿睡呗!」一撩帘,杨书香从堂屋现出身形,对影成三人的脸上渐渐笑了起来:「那我也从后院睡。」
似是受了感染,前院打牌的人也在笑,男男女女凑在一起,两个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儿,几个女性则都是四十许左右不一的中年模样。一把牌打完,其中一个少年伸手摸了过去,在把散落在炕上的扑克牌捡起时,不经意间碰了一下女人的脚丫,他脸上笑着,嘴里说着一些逗笑话,表面上看不出有啥大的动静,不过其内心的情绪却波澜起伏难以平复:脚丫也这么肉乎,要是用它给我搓搓鸡巴……
夜色笼罩四野,长空皓月眯缝起眼睛,在初春的日子里,每一个院落都显得那样安静,而每一个房子里又都在上演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当他们开始有所意识,新的一天又到来了。土黄色的街道中人们脸上笑意盎然、动作娴熟,难得赶上一回无风净亮的好天气,在锣鼓被敲得震天响时,陆家营的长堤也就跟着它们噎起脖子一起嘶吼起来。
登上赵伯起的面的,杨书香没唱「沙家浜」,也没看到自己的兄弟赵焕章,据琴娘说焕章又「失踪」了,是骑着山地车失踪的,赵大就笑骂起来。听得出来,赵大的笑声多少还有些鼓励儿子的味道,杨书香就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他笑的原因是因为焕章着了魔——又去小王庄潇洒走一回了,为此他唏嘘不已,同时又心生异样。
挥手跟姥姥姥爷道别时,他看到表嫂依依不舍地在跟妈妈说着什么,四舅似乎也在叮嘱着啥,看到妈妈摆手跟姥姥姥爷说:「赶紧回介吧,怎么回回都要你们送呀?」这一幕幕落在他的眼里,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妈妈出嫁时的样子,这心里就有股子迫切。回头撩了一眼马秀琴,心跟被棒子敲了似的扑通通的一阵乱跳,于是杨书香冲着赵伯起笑了笑:「赵大,我琴娘可够时髦。」
「就说嘛,给你琴娘买来之后,她还不好意思戴呢。」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杨书香不太清楚,不过当着赵大的面去夸琴娘,他觉得既新鲜又刺激,而且心里朦朦胧胧,由此他开始怀疑,这样讲自己有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呢?在猜忌中琢磨着,很快就否定了自我:赵大拿我当个孩子,就算是做梦恐怕也不会梦到我和琴娘睡在一起。
长堤之上,车子缓缓行驶起来,赶回沟头堡时,锣鼓声击打在心头似乎从未间断过,杨书香不知这是不是错觉,下车时似乎听到琴娘召唤自己,他下意识「嗯」了声,等车走了才意识到没听清琴娘说的是什么。
挪着步子走进胡同,本想冲进去却变得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来到门前,这一脚才踏进门里,又撤了回来。不知儿子琢磨啥呢,柴灵秀支唤一声:「不进屋换身衣服?」
杨书香楞了下,他摇了摇脑袋,脚一搓,连续几个滑步便退到了房山根底下,朝着胡同里面一扫,见后院的门开着,便呼了一声:「我先上后院看看……」不等柴灵秀回音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的门口,站在灯笼底下,他反倒有些胆怯,疑神疑鬼不敢朝里走了。
「干啥呢香儿?倒把东西捎过去呀。」柴灵秀喏了一声,扬起手来提线儿似的又把杨书香的注意力给拉扯回来。杨书香嘿嘿一笑,嘴里答应着,颠颠地上前把东西接在手里:「正惦着问我奶给我谱曲没?」说的倒也不是瞎话,因为那首彩云追月直到现在还没找落。
「去吧,一会儿我也过介。」
「哎。」声音贯穿在胡同里,回响的那么一刻,杨书香怀疑自己已经成了黄花鱼,贴在墙根上开始游了起来。他希望能听到点动静,又打心眼里讨厌任何响动。倘使真要听到动静该怎么做?杨书香瞅了瞅贴着年画的套间玻璃,用手捶墙的傻事儿是不能再干了,但他不介意拾起个砖头之类的东西扔过去,让碰撞来得更猛烈一些。
杨书香提溜着东西走进里屋,杨庭松正端着本书在午后享受着时光的消遣。他叫了声「爷」,杨庭松就张望过来。那一刻他不免为爷爷脸上慈祥的笑而感到费解疑惑。在他眼里,彼时的爷爷状若疯狂俨然就一魔鬼,此时又成了孜孜不倦读书的老先生。这,这还是我爷吗?至于什么彩云追月早就给他抛到了耳台子后面了。
「啥也不缺,留前院吃吧。」看到杨书香满手零碎,杨庭松放下手里的书,老怀畅慰地摆手示意让孙子把东西提溜回去。
杨书香舔起嘴角干笑一声:「留了。」把东西放到桌子,走过去挨在炕沿儿这么一坐,便跟针扎屁股似的,又猫爪挠心般来回嘀咕,哼哼唧唧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我又没做亏心事,害怕啥?要说害怕也应该是他们!径自站了起来,走到茶几前:「这么多书?」
杨庭松「哦」了声,念叨起来:「你老爷还回来的。」杨书香捡起一本,正要翻看。「你不去看秧歌?」他看到爷爷在盯着自己,目光所在,那张脸足以用慈眉善目来形容,也真没有刻着什么,就回了句「等会儿我妈。」又把书放了回去,然后整个世界变得苍白乏味,令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人最大的敌人是谁?是我们自己!」多么善解人意的话,从柴灵秀嘴里说出来后,杨书香点头如捣蒜,抓起她的手便奔出院子。来到外面的世界,风和日丽马上席卷过来,吹拂着杨书香的心,似乎也吹起了妈妈飘逸的发,整个世界又变得心旷神怡起来。
地表在红砖碧瓦的映衬下舞动着,在渐行渐近的脚步中它充分发扬了其震颤的节奏,赶着咚咚咚的点儿,让娘俩的步子不由得跟着它一起轻快起来。
这里是热恋的故土,这里是他们的家,融入进来显得格外亲切,又很熨帖。娘俩行至陈秀娟的小卖铺时,熙熙攘攘的人群拉成了长龙正大规模进行骚动着,打老远一看,尽是摇晃的后脑勺了。
沟头堡像其余村落那样,也拥有一群自己组建的秧歌队,同时也有一群不分年龄性别的拥趸者,他们或叼着烟卷、或揣着手,哪怕只是观众,仍旧表现出一副热心肠来,脸冻红了都舍不得离开这骚动的氛围。卖冰糖葫芦的老师傅自然不甘居于人后,他推起架着血红色哭丧棒的自行车尾随在人群外,手里抓着个「笔筒子」也跟着一起吆喝着,还不停示意着众人在其手里抽一支签,兴许买一赠一就能多吃一支糖葫芦。
看到琴娘也在人群里,杨书香就左右环顾起来,人实在多便贴近了妈妈的耳朵:「妈,我去买支儿糖葫芦,喏,我琴娘也来了。」
顺着儿子的手指方向,柴灵秀在人群中看到了马秀琴,同时也看到了贾凤鞠,不禁冲着儿子笑笑:「去吧!」心道,秀琴下车时明明告他一起去看秧歌……
「妈,你还去艳娘家吗?」
「没准儿,咋啦?」
「捎回来的东西这不掂着给她拿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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