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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从剧痛中惊醒,发出惨叫声的同一刻,朗基努斯就从半跪的姿态猛地跳了起来,他一把拉上被有意掀开的床帷,飞跃到窗前,迅速地关上窗——塞萨尔的房间可没玻璃窗,只有木百叶窗,一关上,整个房间顿时晦暗不明,当然,外面的人也休想看见从窗户中射出的光。
窗户这才掩上,塞萨尔也不过叫了一声,朗基努斯就转身扑回到床前,掀开床帏,按住了孩子的半张面孔,“别出声!”他低声道:“国王刚离开!”
幸好为了不让塞萨尔在苏醒的时候大叫出声,他和希拉克略商议后,这两天减少了喂水的次数,之前的那一声干涩的叫喊没有惊动其他人。
等到塞萨尔微微地闭了闭眼睛,他才从怀里取出一个玻璃小瓶,将里面的药水灌入塞萨尔的口中。
借助着微弱的光亮,朗基努斯密切地观察着塞萨尔的神色,直到能确定他仍在痛苦之中,但神志已经清醒,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感望到的圣人是圣哲罗姆,记得,是学者哲罗姆,希拉克略说,他成为一头受伤的狮子拔掉过脚爪上的刺。”
一整套动作朗基努斯完成的是行云流水,毕竟他早就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又在无人的时候演练过多次,只是没敢发出声音。
等塞萨尔强忍着疼痛点点头,他才回到了门边,凭借着他出色的听力探查门外的情况——正有许多人匆匆奔上台阶,最后一个脚步声格外轻捷,来人没有叩门,只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就离开了——朗基努斯这才大汗淋漓,如释重负地倚着门坐了下来,这可真是一个要命的活儿!
——————
塞萨尔清醒得很快,当房间里骤然暗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朗基努斯。
熟悉的房间,人,他们已经离开圣墓了,他也记得在鲍德温眼里看到的光——他同样被选中了——欣喜过后,痛苦袭来,但他还能记起希拉克略的告诫。
在“被选中”后,被选者身上的光芒强弱,维持的时间长短与赐福多少紧密相关。
像是那个威特,他得到的光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勉强让他没被绞死,但之后就马上消失了,果不其然,他虽然得到了“赐受”,但他的能力只能治疗那种即便不去治疗也能自愈的小问题。
这种“被选中”几乎没什么用,只会引来嘲笑,但若是那种维持时间长,又明亮的光呢,这是一桩值得人们齐声称赞的好事,但也要小心——就如同艾蒂安伯爵在祈求圣人看顾之后会变得虚弱那样,在第一次彰显圣恩之后,被选中的人也会出现不同但反应普遍剧烈的不良症状,像是疼痛,疲惫,无力……或不单一种。
之前甚至有过年龄太小的孩子虽然获得了赐福,却没能熬过之后的试炼,不幸夭折的事情——之后人们才将“拣选仪式”放在了九岁到十四岁,就是为了避免产生同样的悲剧。
若是换做一个严苛又愚钝的修士,准会严格地依照教法,不给孩子准备任何减少疼痛的药水,但希拉克略都敢在“拣选仪式”里给他们作弊了,现在更是无所顾忌,而他调制的药水确实很有效,疼痛褪去了一些,但紧随而至的是难以言喻的麻木与酸楚。
塞萨尔苦中作乐地想到,如果他现在是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麻醉医生肯定会大惊失色地从他的小马扎上弹射出去,重新调整麻醉剂量,对,他说的就是手术中最可怕的一种情况之一——“麻醉觉醒”,又或者称“术中知晓”。
顾名思义,就是病人在全身麻醉的手术中突然恢复了意识,并可以在术后回忆起手术中的大部分细节。
幸运的病人可以动弹,呼叫,引起麻醉医生或是主刀医生、护士的注意,除了短时间的疼痛与惊吓之外,不会有别的症状,但也有一些病人,意识清醒但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也没法发出声音,只能任由医生将自己的身体切开,这种体验还往往会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与无力感——它们会伴随病人很久,即便他们的身体恢复了康健,精神也会因此崩溃。
塞萨尔现在正在体验的就是这个。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能将思维转到其他方面,譬如刚才朗基努斯匆匆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感望到了圣哲罗姆”是什么意思?而且还特意提到了希拉克略,是希拉克略叫他这么说的吗?
塞萨尔并不认为,希拉克略与朗基努斯会有意陷害自己,前者没有这个必要,后者仍旧需要自己,何况,人类的感情是一种很难遮掩的东西,希拉克略对自己的喜爱虽然不一定会超过鲍德温,但如果在塞萨尔与别人之间,他肯定会选塞萨尔。
朗基努斯就更简单了,他曾经被人蔑称过“奴隶的奴隶”——人们都知道他是塞萨尔的仆人,这让他得到了一些人的尊重和一些人的厌恶,但他若敢背叛塞萨尔,那么这两种人都会唾弃他。
别说圣地,就算他回到了布列塔尼,他的领主若是听闻此事,都会剥夺他的骑士身份,他也别想回到兄长的领地上成为一个管事或是监工,能做一个农民或是工匠,不至于居无定所,孤苦伶仃已经算得上是件幸事。
那么希拉克略让自己说,感望到的是圣哲罗姆是什么意思?
圣哲罗姆并不在最初的预选范围以内,还有的就是,等等,他感望到的是谁?他只记得自己曾和许多白光塑成的人形追逐过一个伟岸的身影,他依然记得自己当时那急切的心情,而旁人也在一叠声地催促,他几乎就要追上祂了……
他询问祂的圣名,却没有得到。
这明明是拣选仪式的最后一步,希拉克略就曾经说过,在他进行“拣选仪式”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又该往哪里去,此时有个修士看见了他,就叫他过去,让他做自己的学生。
他们居住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用蜂蜡做蜡烛,用羊毛纺线,日子虽然过得十分艰难,但他的老师见多识广,学识渊博,又十分虔信,希拉克略只觉得快乐,不觉得辛苦。
要说什么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正在试炼中呢?可能是在被总督的士兵捉住后,他与老师一起受了鞭挞,钩刑,饥饿的折磨,即将被斩首,他咳喘不止,老师将手放在他的喉咙上,念诵经文,他就痊愈了的时候吧。
他当即跪倒在地,恸哭不止,几乎说不出话,最后才断断续续地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圣人仿佛一直等待着这一刻,他说:“我是亚美尼亚的圣巴拉斯。”
……
如果那些看不清面目的追随者说的不是谎话,或是夸张得过分,那么他们追逐的,也就是塞萨尔感望到的圣人要远超于只能驯化野兽,治疗喉疾的巴拉斯,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够虔诚,但此刻塞萨尔已经领会到了希拉克略对自己的爱护之心。
希拉克略还不知道塞萨尔感望到了谁,但很显然,他的庇护者要更胜王子鲍德温一筹,这不是好事。
他在混沌中听见有人敲门,朗基努斯去应门,来的是国王的侍从,他来观察和询问了塞萨尔的状况,虽然名义上是为了王子鲍德温问的,但其中真意谁还能不知道呢?
朗基努斯的回答让他或是他身后的人感到满意,他离开后,朗基努斯又按着四个小时一次的频率给塞萨尔喂药水,喂到第五次的时候,希拉克略终于来了,他看到塞萨尔已经能够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外的晨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鲍德温怎么样了?”塞萨尔问。
“几乎和你同时醒来,国王看见了从窗口处迸发出的光,立即就返身回去,”他看了一眼朗基努斯,朗基努斯点点头,那时候他听到的脚步声就是国王和他的随从们,“王子鲍德温获得的赐福厚重而又持久,就是过于尖锐,”他叹了口气,“他受的苦要比你多。”
“他的病……”
“国王叫教士来看过了……只能延缓病症的进展,不能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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