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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潺愈想愈气,直跺得脚下泥土都陷了一个小坑。他那双用绢白上绣墨兰朱鹮的靴子上都沾满了泥水,染得污亵不堪,几乎瞧不出原样来。那身粉白色长袍上是一道道的黑渍,足见为了躲开宫人们,这个少年攀了多少石头、翻了几道泥墙、上了不能细数的树!
宫人们的声音渐渐弱去了。南子潺又藏了一会儿,累的睡了过去。待他醒来,天已如泼墨般乌黑。他蓦然便慌了,踌躇着不敢动。难道自己这个国君不重要吗?南子潺心里放不下他的骄傲,他想:“只要宫人们再返回来寻本王一次,本王便勉为其难地随他们回去。”
但直到枯鸦的唳声已此起彼伏,也再没人来寻他。
他心底愈发恐惧,身子如抖栗般颤着,却独独不肯挪动一步。这个少年紧抿着唇,眼眶便有些发热。
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自小又深得王姐和宫人们的宠爱,哪受过这等罪?当下便委屈的想哭,但此时一片冷寂,他又哭给谁听呢?于是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鼻涕也只往下淌。
他的眼角红了一大片,可那唇畔却紧抿,绝不发出一声哽咽。
忽然有灯光在他的身旁亮起,南子潺心头一惊,吓得连哭泣都忘了。他抽噎着看向来人,眼圈肿如小桃,一溜清水鼻涕还挂在脸上,那张小脸被泪渍染得红一道白一道,颇为可怜,看着那张小脸,就是世间最冷心的人,也要心软了。
南子潺盯着来人,想到自个儿的狼狈样,脸上一红,耳根发烫。他挺了挺腰板,想做出些威仪的模样:“谁准你来的?你专程来看本王的笑话吗?”
话虽说的不客气,可他一双眼却有光亮透出。
来的人正是南庐渊。他见了南子潺,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心中那点愧疚感更甚,他甚至感到鼻子一酸。
此时这个帝相之子正提着一盏宫灯,模样不比南子潺光鲜多少:那头平日里梳的整整齐齐的发已凌乱地散下,有额发黏在脸上。
这个大家公子显然已精疲力竭,一身白衣全脏了,身上还缀了许多树叶。纵他一直武功不错,也经不住这几个时辰的奔波来往,此时身子摇摇欲坠的,可脸上却透着欣喜。这人本就俊美无俦,现下又显出微微的笑意,在哪暖黄的灯光下,更有几分柔和的意味。
南子潺一时竟愣住了。
南庐渊知道,自己一直是南子潺兄长一般的人物。南商王同帝相交好,故南子潺刚会认字,便和王姐一同修习于帝相府中。自己不比他二人年长多少,自然结成好友。
南商王又下旨令他做南子潺的侍读,他一直以来不少关照爱护这个少年,所以现下看他来了,南子潺的心定然能够安下来。
于是南子潺扯过南庐渊的宽袖,往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也不管是眼泪还是鼻涕,抑或是其他的什么脏东西,只管一并挾了去。
待抹完了,脸上清爽了,心里仅仅的一点火气也消了,这时他方惊觉南庐渊是个素好洁之人,恐庐渊会生气。
他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迎来南庐渊的呵斥,于是胆子大了一些,抬眼朝庐渊看去。
但他只看到了南庐渊的笑脸。
那一双狭长的浅灰色的透彻凤眸无比潋滟,让他一刹那便想起了夏日荷清池的池水,透着藻绿的令人舒服且温暖的色泽。
南庐渊笑着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他垂眸看了看南子潺那双沾满了烂泥的靴子,道:“子潺——可还能走?不如我背你回宫吧。”
南子潺缩了缩靴子,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啊。”
南庐渊便俯下身子,细心地将南子潺背在身后,不让他被咯着。他为了南子潺靠着舒服,两手都环着南子潺的腰和臀了。于是那漂亮的宫灯自然是南子潺拿着了。
南子潺当心他的庐渊哥哥找不着路,特意地将宫灯自然是从南庐渊颈前探过,照亮了前方的小道。
于是,他听见了南庐渊的轻笑。南庐渊走的很稳。南子潺闲的无事,就想跟他发个牢骚:“倏哥哥,你老实告诉本王,本王是不是真的挺差劲儿?”
他感到南庐渊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是。”南庐渊的声音很平静,透着十足的坚定:“你小小年纪,便已位列天下二明储,何人敢说你不贤明?子潺,我知你近来因父亲的事受了不少委屈,但你是无错的。你可知道?”
南子潺心里又愉悦了几分。他又道:“既如此,那么,南大人何不给本王批阅李、张二丞相的奏折呢?”
他问这话纯是无心,也不期许着南庐渊会回答他。
怎料南庐渊的气息真有些凝重了。南子潺听他沉声道:“子潺,父亲所为,都是为陛下。你既是陛下的儿子,又是嫡出,上无兄长下无弟戚,父亲自不会害你。只是你刚登基,权臣们欺你年少,又无些个宏德之举,便上书旁侧敲打你、胁迫你。父亲只是不想你过早直面这些压力。近些时候,我不知多少晚上见了父亲不眠不休,他瞒下你承了多少压力,我想你心里也有数。”
南庐渊说这话时,心里其实有些慌。
父亲确实是为了南子潺好,可是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对他好。
南子潺默然。他虽有些小孩子心性,到底也读过很多贤人书卷,这些他自然是懂得。南庐渊同他讲这些,是知他性子不坏,根子就很懂事。
今日之事不知让帝相大人急成什么样子,帝相外承权臣之压,内劳国政之事,本已心力交瘁,又被他这么一闹,不想会心忧成如何。
南子潺觉得自己真是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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