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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有些与和议有关的,有些是军事机密,不便外传。”
“凡涉机密的,不许抄传;若行间塘报,为何不许抄传?一概不许抄传,反使大家猜疑。”
“皇上所见极是。”
崇祯叹口气说:“如今虏兵已临城下,且京城中已有流言,看来款事只好慢点儿进行。”稍停一下,他忽然忧虑地盯着杨嗣昌的脸孔,轻声问道:“卢象升可赞同议抚么?”
“臣尚未见到象升,不知他是否赞同。他明日前来陛见,陛下不妨当面问一问他的意见。如象升也主张行款,廷臣中纵然有人反对,力量也就小了。”
崇祯点点头。他感到外廷群臣在这个问题上对他无形的压力很大,并且担心连杨嗣昌也会对他的急于向满洲议和的苦衷不能够十分谅解,于是又说:
“朕原来也是不主张行款的。无奈年年打仗,又加上灾荒频仍,兵饷两缺,顾内不能顾外,只好对东虏暂时行款。俟内乱敉平,腾出手来,就可以对东虏大张挞伐。可惜外廷臣工,多不明朕之苦衷!”
“陛下宏谋远虑,自然非一般臣工所能明白。然如抚事告成,利在社稷,有目共见,今日哗然而议者彼时即哑口无言矣。”
“但愿能够如此才好。”
“昔时对俺答议款,反对者何尝不多?等到款事告成,俺答受封,贡马互市,从此相安无事,朝廷得解除西北边患,并力用兵东胡,众人始知对俺答行款为得计。今日之事,与之仿佛。”
“卿言甚是。”
杨嗣昌的口才确实好,几句话说得崇祯十分满意,频频点头。其实同俺答议和的一段历史,崇祯并不是不清楚。这事情发生在六十年前,他的曾祖父隆庆皇帝治世的时候。那时候国家的底子还很雄厚,加上内有张居正和高拱等名臣在朝,外有许多名将镇守九边,大明帝国的力量比俺答强大得多,所以才能够取得较好的和议结果。今天的情形恰好相反,根本不能同六十多年前的历史相比。不过由于崇祯急于要向满洲求和,所以一时不愿认真地想想罢了。
“洪承畴同孙传庭全力追剿闯贼,”他又问,“近来甚为得手,是否能够一鼓荡平?”
“据洪承畴、孙传庭两臣所奏,李自成所纠合之各股流贼,有的击溃,有的歼灭,有的投降,所余无几。目前大军猛追不放,四面堵截,务期一鼓荡平。闯贼欲往河南,入湖广,奔四川,均不可能,不得不从商洛山中向北逃窜。洪承畴已在潼关南边布置重兵,设伏以待,想不日即有捷报到京。”
皇上苍白的脸孔上闪出一丝笑容,随即稍微提高声音说:
“先生请坐。”
杨嗣昌赶快叩头谢恩,然后起身,同时有两个太监闻声进来,在皇帝的斜对面替他放了一把较矮的檀木椅子。他刚坐下去,皇帝又叫“赐茶”,他又站起来躬身谢恩。
崇祯的精神振作起来,刚才的困倦都没有了。他从宫女手中接过来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用庄严而有信心的声调说:
“如能一鼓荡平,皆先生居中调度之功。”
杨嗣昌躬身说:“这是上托皇上威灵,下赖将士用命。微臣以驽钝之材,辜负皇上宠信之深;自任本兵以来,内而流贼迟迟未灭,外而虏骑入犯,直逼京师,致使陛下午夜忧勤,寝食不安,实在罪该万死。”
“卿的困难,朕甚明白,不用多说。”停一停,崇祯又说,“张献忠已经就抚,李自成是国家心腹大患,如能荡平,其他流贼自然容易歼灭,不足为虑。”
“陛下所见极是。李自成为死贼高迎祥旧部,在诸贼中最为强悍。目前只要将闯贼荡平,其余诸贼闻风丧胆,当可不战而降。”
“张献忠受抚后,是否确有诚意?抚局是否可恃?”
杨嗣昌早已料到皇上迟早会问他这个问题,心中已有准备。他对张献忠的投降从开始就抱有怀疑,不像熊文灿那样天真。但是他的“四正六隅、网张十面”的计划,三个月消灭农民军的限期,都早已成为泡影,招抚的办法就是目前惟一能使政府喘一口气的办法了。
“抚局可恃也不可恃,”他回答说,“在目前抚局对国家有利,暂时是可恃的。倘若趁此时戒饬将士,整顿甲仗,休息补充,常处于‘制敌而不制于敌’的地位,则抚局更为可恃。否则,是不可恃的。”
“卿言甚是。”
“以今日看来,张献忠纵然非真心就抚,国家十个月来已受益不浅。自从张献忠在谷城就抚之后,李自成失去呼应,差不多陷于孤军作战,而国家得以抽调更多兵力交给洪承畴、孙传庭调遣,专力对付闯贼。倘非张献忠谷城就抚,这几个月剿贼局面恐无如此胜利。”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但又不放心地说:“就怕李自成会联络别的流贼,接应他逃出陕西。”
杨嗣昌回答说:“李自成之所以敢于向东奔窜,是因为他联络罗汝才到潼关接应。罗汝才曾联合各股流贼十余万,于上月间进到灵宝、阌乡一带,打算攻破潼关,迎接闯贼。但彼等乌合之众,同床异梦,一战即溃。如今逃到均州与房县山中,乞求就抚。今日决无其他流贼去接应闯贼,故闯贼之灭,指日可待。”
“倘若从此将流贼次第殄灭,实为国家之福。”
“所以目前陕西军事十分重要,与对东虏战事同为国家安危所系。”
“如陕西方面能将闯逆一鼓荡平,即着洪承畴、孙传庭率领大军星夜来京勤王,不得有误。前已两下急诏,申明此意。先生可代朕再拟一道谕旨,叫洪承畴等务必将闯逆一鼓荡平,不使一人漏网,致遗后患。倘有疏忽或作战不力,国法俱在,决不宽容!”
“领旨!”
近来每想到陕西方面的军事十分顺利,崇祯就急切地等待着最后捷报。他希望洪承畴和孙传庭能够阵斩李自成和刘宗敏,将他们的首级送来京城,当然最好是将他们生擒,献俘阙下,使京城的军民大大地振奋一下。有时他在闭目沉思中仿佛看见自己坐在午门上,太子侍立一旁,各亲王和文武百官侍立午门下,在军乐声中接受洪承畴和孙传庭献的俘虏,同时派勋臣或亲王代他去祭告太庙,而伫候在大明门外棋盘街一带的军民望着宫阙欢声雷动,齐呼万岁。此刻他又想起来这个问题,问道:
“你可叫他们最好将闯贼等生擒,献俘阙下?”
“臣数日前已经将圣上此意檄告洪承畴、孙传庭了。”
“好,好,应该献俘阙下。”停了片刻,崇祯又低声吩咐,“至于对东虏议抚一事,总要万分机密,不可使外廷诸臣抓着一点把柄,阻挠大计。”
“如此大事,自然要特别机密。不过只要皇上断自宸衷,决心议抚,即令外廷知道,亦无人敢于反对。”
“不过朝廷上风气不正,那些乌鸦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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