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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柔用纸裹起不再动弹的黢黑椭圆,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周予总算站起身,趁着没人注意,迅速往门口挪动了两步,确保敌蟑一旦诈死,自己可以马上逃跑。其他女孩不像她一般自持(自持是她的自我感觉),马上陷入对战神的狂热崇拜,隔壁床上铺恨不得以身相许,多亏泳柔,她才总算不用在天花板上挖洞逃生。李玥惊魂未定,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还拼命摸着胸口:“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来你们这儿了。”说完她就夺门而出,紧急撤离。
见周予还站在门边,泳柔问:“你不怕呀?还站在这儿。”
周予确认自己刚刚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痕迹,镇定地摇头:“这只蟑螂会飞,它怀孕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被你打死了。”言下之意是:你真残忍。
“我把你打死你信不信?”
天井对面的宿舍间纷纷有人出门查看刚刚那石破天惊的尖叫到底所为何事,小奇也推门出来,站在103门口,大声向她们喊话:“发生什么了?”她的目光追随李玥,“阿玥,刚刚是你吗?”
可李玥像什么都没听到,慌忙喊道:“周予!再不回来我锁门了。”随后匆匆进了108的门。
好像喊了那么一句,就表明她是没听见,不是故意不搭理齐小奇。
可事实上,她们已有两周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李玥不与朋友们同行去食堂,打排球的时候,总待在离小奇最远的那个半场,偶尔小奇隔着教室窗户与她打招呼,她也不咸不淡的,应一下就闷头看书做题,要么就是忽然有什么要紧事,马上跟身边人说起话来。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自然间又有一丝僵硬,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疏远不需要契机。
梅苑天井陷入蟑螂疑云之中,教生物的方老师在课上听说此事,唯恐天下不乱地告诉她们,蟑螂的繁殖能力名列世界十大榜单,看见一只,意味着附近还有一千只。一千只!埋伏在暗处的蟑螂大军令人心惶惶。宿舍的灯一熄,李玥就杯弓蛇影地竖起耳朵,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蟑螂出没。周予在黑暗中说:“一千只,10间宿舍,60个人,每人17只。”
李玥骂她:“睡你的!算这个干嘛!”骂完又自己算起来了:“你们说,泳柔一个人杀34只应该没问题吧?”
不巧,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算在方泳柔头上的杀敌配额越积越多,蟑螂若敢在5班的几间宿舍里冒头,目击者必奔走来报,害得泳柔被周予起了个新外号,叫蟑螂将军,这比以前的那些什么状元小妹、背书大王还难听多了,尤其以她那一贯假正经的可恶嘴脸说出来,更让泳柔恨不能把她掐死。
每次灭蟑大战,天井内大呼小叫,大家互相串门围观,三分害怕的被牵连成十分害怕,半成勇敢的被撺掇成十足勇敢,小事变成天大的事,变成拉扯胡闹,变成大声欢笑。
蟑螂好像知道李玥怕它们,欺软怕硬,老在108出没——应该说,据闻,它们老在108出没。最频繁的一周,连着三天夜里,传令小兵程心田跑来将泳柔叫到她们房间,可泳柔一去,根本找不见蟑螂的影子,找不见,又怕蟑螂随时冒头,于是留在108接受热情款待,聊八卦吃零食,临近熄灯才匆匆跑去洗脸刷牙。
这么折腾了几次,泳柔察觉不对,仔细一问,李玥说,好像就在那后边呀,她迷茫地问上铺的周予:“你刚刚是在哪里看见的?”
周予摘下耳机,伸手一指:“就在鞋柜那儿。”她盘腿坐在床上,身着长袖睡衣,奶白色套衫上绣着木偶匹诺曹,每次泳柔来,她都戴着耳机在床上翻杂志,人一多,她的话就变少。泳柔盯她几秒,她的目光开始游移,“就是那里。你再看看。”
泳柔瞧她分明就像心虚。“昨天跟前天也是你看见的?”
李玥说:“对。周予眼睛尖。上次在你们宿舍,不也是她看见的嘛。”
泳柔微笑:“那你见了怎么不顺便把它踩死?你不是不害怕吗?”
“……它们也是地球居民,我不想杀生。”
泳柔心想,此人真是狗屁不通,长得不食烟火,穿着可爱卡通,言行一本正经,思想乱七八糟,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保持一致。“你这骗子!”她压低声音。她下意识地遮掩周予的恶作剧嫌疑,将这当成她们两个人的秘密。两个人的秘密,听起来就让人心生愉快。
“我骗你什么了?”
“你就是当代的螂来了!”
周予笑一下,放弃假装无辜,弯下腰来凑近她,好像要坦诚什么秘密,结果只是很认真地问她:“我们明天早饭吃什么?”
我们。明天。
其实,周予偷偷在心里练习过这个词语组合。
她近来太忙了,午休与晚自习前都待在社团办,课时课间又要应对功课以免从年级前百滑落,只有早读下课短短四十五分钟得闲,因此她每天都格外认真地吃早饭,细嚼慢咽,将这段时间当作全身心的放松。心田与齐小奇常跟她们一起吃饭,有时旁边座位还会有其他同班同学,大家对于集体都有一种很自觉的追随感,一旦观察到身边人的餐盘都消灭得差不多了,或是有人已经停下了筷子,就马上加快动作,或是草草地将食物浪费掉,周予没有这种自觉,即使身在人群中,她也完全活在自己的磁场里,同学们注意到这一点后,也就纷纷结伴离席,她们意识到,在周予心中,大家不是“一起吃饭”,而只是凑巧坐在一起罢了。这种孤清是没有恶意的,顶多只是会被大家当成怪人,然而怪人往往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奇怪。
每天都只有方泳柔陪她到最后,周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为她与她是“一起吃饭”,是约定好的,是坚不可破的,至于其他人,来去是她们自由,她意识不到人家是等她等不下去了才走的。泳柔偶尔会带一本星火单词,自己背几个,时不时地提问周予几个,食堂宽阔,三面开窗,吊顶很高,不下雨的早晨,整个空间都沐浴在柔和清亮的阳光中。两个人总在四周早已空空荡荡的时候才收拾餐盘离开,学生们都回教学楼了,校道上也空荡荡的,她们有时聊天,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并肩走着,看花,每周都有某种花开,某种花谢。此时正是花的季节。
傍晚时候就没有这样的清闲了,一放学,周予就到社团办去,顺路在小超市买一个袋装面包和一盒牛奶,办公室里总有六七人在,大家携力开工。二十分钟后,程心田会有些狼狈地推门进来——手中提着七八人份的饭。
这天也与往日一样。
事情不知是怎么发展至此的。
反正,从某一天开始,大家都纷纷在下午课间跑到5班教室来,把自己的饭卡交给心田,理所当然地说:“拜托你啦。我放学去社团办帮忙。”
心田问她要饭卡时,她看看那厚厚一小叠磁力卡,沉默地摇摇头。
“我多买一份又不麻烦。你真不要呀?”心田笑,把饭分发给大家时,她也笑,谁都不会觉得她对此有所不满,她好像以此为乐,大家便接受得心安理得。
某个男生打开盒盖,嫌弃地大叫起来:“怎么是冬瓜啊?早知你帮我打这个,我还不如跟周予一样吃面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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