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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鞋印在雪里独行成一串,走了又走,却不想回宣徽殿,鬼使神差地出了禁中,往中朝去了。等再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中书省前头。
浮玉没想太多,径直走了进去。殿内帐幕飘飘,空无一人,只有规规整整的木案坐垫排列整齐地位于两侧。朝臣们都去含元殿热闹去了,自然不会有人还留在这里。偌大的中书省,静得像与世隔绝似的。
往前走,浮玉见上首处独横一黑漆木案,与旁的都不同,她知道,那是蕴空曾经坐的位置。
她心头一跳,然后又觉得空落落的,垂手走上去坐在他的位子上,小心翼翼地抚着案几的边缘,仿佛能看到他过去在这里伏案书写的模样似的。她觉得还不够,干脆整个人趴在案几上,脑袋一歪,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直盯盯地瞅着那一摞的白麻纸,熬得她没由得的发呆起来,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濛濛亮,她揉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困觉了一宿,趁着内侍还没来打扫,她匆忙提衫旋走而出。长空之上,杏黄色的朝云中晕染着青蓝,碰撞出一种波澜壮阔的色彩。浮玉看得不禁欣慰一笑,但愿他在那边一切顺遂。
时辰还在,回了宣徽殿才发现白樱那些宫人迷迷糊糊才起来,大概是昨夜偷饮了酒,不想睡到现在。
白樱在院子里看见公主立在那,吓一跳,道,“公主起得这样早!”
浮玉颔首笑道,“睡不着,出去走走,刚回来而已。”
早上用过膳之后,正想着怎么打发这一天的无聊日子,忽然听到总给使来报,说大家驾到。
浮玉有些奇怪,九兄竟过来看她,真是稀奇。
她简单整理了下长衫,迎上去欠身行礼,起身时,虚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倒是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
浮玉跟了他进去,道,“九兄怎么来了?若有事,传我过去就好。你身子才好,还是少走动些。”
李睿慢慢提衫入座,不急不缓地看向她,“你倒是比从前会体贴人了。今日难得被你这么关心一句,朕还是要多谢蕴空不是?”
浮玉听他提起蕴空,不禁垂下眼帘,上次在宣政殿闹得不可开交,想来的确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她那日和蕴空几乎是逼迫着他同意此事的,那之后,她也没有再和李睿单独说过话。今日倒是头一次。
“九兄不也是难得来看我?”她不动声色地跪坐在他对面,将刚端上来的煎茶推到他面前。
李睿因为受了伤,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他轻轻笑了笑,“你们二人真是叫朕好生为难。若是那日不答应,恐怕朝野都要站出来劝朕了。”
浮玉想起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心里也不是滋味,低声道,“大师固然权大,但他可曾拿这份权力做过半点对不起朝廷的事?父亲和九兄忌惮他功高震主,我是理解;可如今他是我的郎君,你若动他,我定然不许。”
她红着脸说着,手在案几下死死攥住衣角。在皇权面前,她的力量其实是微不足道的,更何况长主属于外命妇,即便她是皇帝的妹妹。可是浮玉还是鼓足勇气,将她的决心和勇气告之李睿。
皇帝怔了下,其实她的话也有理,父亲临终前曾嘱托过他关于蕴空的事,叫他必要时削相权以固皇权。其实仔细想想,自从自己登基以来,他倒不是真的忌惮蕴空,而是觉得他的存在干扰了自己的新政的实施,更何况他是父亲的旧臣,申帝总是想要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拥簇的。
李睿见妹妹的脸瘦了不少,眼睛还有些肿,实在不是个过年的神情,他来,并不是想反悔的,宽慰道,“你不必多想。朕今日来,就是看看你。昨日元日大朝会上你走的早,朕瞧着有些担心罢了。”
浮玉抬眼,“我听闻前线战事顺遂,九兄可有什么消息?”
皇帝点着头肯定道,“大破阴山!如今战线拉长些许,正在突击突厥残部。听闻其部本身就多有不和,有些部族不攻自破,倒是省得我军出手了。”
浮玉立即从中听出来意思,喜上眉梢,“这么说,可以早些时日回来了?!”
李睿看了一眼她,道,“应该是的。”
她多日来苍白消瘦的脸上顿时生了光辉,盼头又近了些,她心里再欢喜不过。
李睿见她变得如此之快,不禁失笑了一下,调侃道,“真是因缘。父亲本想将你出降给宋洵,谁想,你竟一直倾心于他的义父。若阴差阳错下去,
又会如何?”
会如何?她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浮玉只是牵唇浅笑,静静道,“还望九兄不要忘了答应妹妹的事。等到佛子凯旋之日,为我们赐婚。”
李睿想,到了这一步,怕是不赐婚也难了,抬手揉了揉额头,道,“朕是不是很失败?才刚登基不久,就闹了这么大事,开朝的老臣也想着颠覆皇权,舅父居然合着御史也来算计朕,你说……还有谁,可以相信?”
这话一出,叫浮玉有些同情九兄了。真是无奈!信任的亲族反叛于他,质疑的臣子却在外头帮他打仗。有时候坐在高位,真的很难完全分辨孰是孰非。
浮玉盯着茶碗里的叶子沉默许久,道,“九兄放心。我明白自古没有大师尚公主的先例。等佛子回来,我也会劝他离开朝堂的……”
李睿噎了下声,却是没有应声,只是道,“此事再议……”
兄妹俩难得说了些话,临别前,浮玉立在宣徽殿门口恭送皇上,晨光寿微中,她望着皇帝尚且虚弱的背影,开口道,“睿哥哥,还未祝你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她知道他没有派人追责她私下处死幼蓉的事情,也没有对她责问什么。对此,浮玉一直心怀些许歉意一一仅仅是对这个兄长,而非那件事。
她知道,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李睿果然生生愣住,半回过头看向她,只见她难得对他温温一笑,然后屈身行礼,“陛下慢行。”
皇帝神情渐渐舒缓,有些心结似乎也慢慢解开了。这个娇纵惯了的妹妹,一向不与他亲近,如今二人这般闲谈后,忽然生出些亲情的意味。
他立即转回头,一路离去,只留下一声嘱咐,“汤中牢丸你不爱吃,我叫人留了些胶牙锡给你,一会儿叫尚食局送过来罢。”
浮玉立在那,抒怀笑了笑,总算一切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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