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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奇都醒来时,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与其说是难以忍受,不如说是新奇,他鲜少有这种感觉,即使是当初和吉尔伽美什战斗的时候,他也不曾受过如此严重的伤。
他推开身上的被褥(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双手因为疼痛而僵直发麻,他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站起来,撩开帐篷的帘门,吉尔伽美什就站在不远处,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糟糕,如果乞丐也有他们的国王,那多半就是这样了。
对方敏锐地朝这里看了一眼,在看到他的时候才略微松了口气。
“你醒了?”吉尔伽美什笑了起来——真神奇,即是看起来这样落魄,他笑起来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这一觉睡得可有够久的。”
“我以为你的宝库里有恢复伤势的魔药。”
“它打不开了。”吉尔伽美什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可怕的事实,“盖亚阻断了它……你应该也发现了,这片土地上的玛那在枯竭。”
地脉枯竭了——意味着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身躯慢慢恢复魔力了。
“哀悼之塔还能运作吗?”
“地核是有强吸力的,它的效用根植于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换而言之,它是比盖亚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更高等的神秘。”吉尔伽美什再次望向远方,“不过在此之前……先得让他们活下去。”
恩奇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视野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帐篷,像是焦黑的土地上开满了白色的花。
男人和女人们在狭窄的间隙间走来走去,有几个他熟悉的女官在分发食物。
西杜丽也在其中,或许是因为烧伤,她手臂上涂满了青绿色的膏药,像是皮肤上长出了霉斑,但她已经是所有人里比较体面些的——或者说还保留着几分人样的,哪怕此时的她已经是恩奇都印象里最狼狈的了。
“只剩下这些人了吗?”他问。
“还有一些在清理通往哀悼之塔的路。”吉尔伽美什回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乌尔似乎不打算掺和这个烂摊子……哼,以麦桑尼帕达那鬣狗般的性格,居然没过来趁火打劫,确实有点出乎本王的意料。”
“缇克曼努呢?”
“她……不太好。”吉尔伽美什叹了口气,“但还活着,这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复活得不顺利吗?”恩奇都记得缇克曼努说过,她的复活时间应该会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加越来越短。
“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是''修复''得不顺利。”吉尔伽美什回答,“你或多或少也感觉到了吧?她的复活不是自发性,而是源自某种外力的强制修复,现在这种外力已经耗尽,没办法让她恢复原状了……”
恩奇都看着西斜的落日,感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宁静:“我想见她。”
“待在这里吧,吾友。”吉尔伽美什揉了揉眉角,有些疲惫地说道,“鬼才知道下一波麻烦什么时候来。”
恩奇都沉默片刻,轻声道:“它已经来了。”
闻言,吉尔伽美什的表情倏地僵住了——如果不是气氛如此沉重,这个表情其实是让恩奇都有点想笑的,好一会儿过去,对方才仿佛回过了神,声音虚浮地问道:“什么意思?”
“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这是恩奇都第一次撒谎,但他的声音很平稳,事实证明编织谎言这种事做起来并不难,至少对他而言,“我们杀死了古伽兰那,自然也要用一条命,去还它的命。”
“那只畜生t的命不值得用你去偿还。”对方的声音罕见地产生了动摇,“会有别的办法的,我马上就去启动哀悼之塔……”
“不要再任性了,吉尔。”恩奇都打断了他,“我是天之锁,诸神所铸的兵器,哀悼之塔启动得再快……也比不上他们摧毁我的速度,这么做不过是加快死亡的到来罢了。”
吉尔伽美什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你刚刚说得很对,把剩下的力量留给未知的未来吧。”恩奇都安抚道,“很抱歉,这次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请带我去见她吧,在太阳彻底西沉之前,我希望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吉尔伽美什无言地点了点头,将他带到了一个帐篷里。缇克曼努躺在一条羊毛毯上,除此以外一丝不挂,皮肤上涂满了药膏,让她的身体看上去像是一个白色和绿色的调色盘,她呆滞地看着帐篷顶上的一只苍蝇,对突然走进来的他们置若罔闻。
“她怎么了?”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还活着……也只是还活着。”他的挚友低声回答,“死亡,还是活着却一无所有,真不知道对她而言哪个才是更好的结果。”
恩奇都俯下身,在她身边躺下,细嗅她皮肤上药膏的气味,要让这种陌生的味道和她联系在一起,对他而言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会好起来的。”他拍了拍缇克曼努的另一边,“你也过来休息一下吧,吉尔。”
吉尔伽美什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神色——显然,有太多事情压在了他的肩头,等待他去处理,但他终究没有拒绝。
“难得这么宽敞。”躺下来的时候,他嘟囔道,“她早该去工匠坊定制一个大床了。”
其实恩奇都并不讨厌那张小床,他喜欢大家挤在一起互相依偎的感觉,就像一个窝里的小动物会挤在一起,彼此温暖着度过寒冷的冬天。
缇克曼努依然一动不动,那只飞舞的苍蝇似乎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吉尔没再开口,而他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死寂。
落日西沉,帐篷里所有事物的影子看起来都像是巨人,恩奇都沉浸在这种静谧,又带着些哀愁的气氛中,今天没有下雨,因此周围出奇的安静,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
他们共同度过的许多个夜晚,都是这样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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