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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刘得猛地推开雕花木门,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作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案前,袖中抖落一卷竹简,"刚收到的密报,刘秀的部将冯异正在整顿粮草,看样子是要..."
"急什么。"刘杨抬手截住儿子的话头,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窗外一束斜阳照在他半边脸上,将那双细长的眼睛映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让他折腾去。"
刘得急得额头冒汗,抓起案上冰镇的葡萄就往嘴里塞:"可那刘秀..."
"啪"的一声,刘杨手中玉如意重重敲在案角。刘得顿时噤若寒蝉,连嚼到一半的葡萄都不敢咽下。
"蠢货!"刘杨突然暴起,一把揪住儿子衣襟。方才还慈眉善目的面孔此刻狰狞如罗刹,连腮边那道陈年刀疤都涨得发紫:"教你多少回了?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说罢猛地松手,刘得踉跄着倒退三步,后腰撞上鎏金灯架,惊得檐角铜铃乱响。
待尘埃落定,刘杨已恢复那副笑面虎模样,甚至亲手给儿子斟了杯酒:"说说看,为父为何要允这门亲事?"
刘得抹了把冷汗,眼珠一转:"自然是为了...为了笼络刘秀那十万大军?"
"呵。"刘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踱到窗前。暮色中,真定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刘秀此人,当年在太学读书时就以谨厚闻名。"他忽然转身,袖中滑出把象牙柄小刀,寒光一闪便钉在案上地图中央,"可你见过不咬人的老虎么?"
刀尖正插在邯郸位置,那是王郎的老巢。刘得突然福至心灵:"父王是要借刀杀人?"
"总算开了点窍。"刘杨抚掌大笑,笑声却突然戛然而止。他俯身凑近儿子,酒气混着檀香味喷在对方脸上:"你以为那郭圣通真是去当正妻的?"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刘得心口,"她是插在刘秀枕边的一把刀。"
窗外惊雷炸响,初夏的暴雨说来就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衬得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刘得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看见父亲映在墙上的影子,竟比真人膨胀了三倍不止,张牙舞爪如鬼似魅。
"去告诉你姑母。"刘杨背着手望向雨幕,声音轻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新婚之夜,让圣通把那方浸过药的枕巾给刘秀用。"他忽然转头,烛火在瞳仁里跳成两点鬼火:"听说...能让人说梦话。"
刘得喉结滚动,冷汗已浸透中衣。却见父亲突然变脸似地堆起笑容,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扔过来:"当然,若是小两口琴瑟和鸣..."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声调,"这里头的东西,就永远用不上。"
雨声中混入脚步声,管事在门外禀报婚宴事宜。刘杨瞬间又变回那个慈祥长辈,高声应着"好好好",临出门却回头对儿子眨眨眼。那一瞬刘得看得分明——父亲眼底根本毫无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
残月如钩,斜挂在天际。军营外的山坡上,夜风卷着沙砾掠过刘秀的衣袍,发出细碎的呜咽声。远处真定城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金在墨色绸缎上。
刘秀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怀中玉佩的纹路——那是块上好的和田白玉,正面雕着并蒂莲,背面刻着"长相守"三个小字。阴丽华给他系上时,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玉上。
"主公。"冯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靴底碾碎枯草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婚事已定,三日后成婚。"
刘秀没有回头。他望着远处城中最亮的那处光点——那是真定王府,此刻想必正张灯结彩筹备婚事。夜风突然转急,吹得他眼前一阵模糊。不知是风沙迷了眼,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季文。"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说,若丽华听闻此事..."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拇指重重擦过玉佩边缘,在指腹留下一道红痕。
冯异沉默良久。山坡下的军营传来更鼓声,惊起几只夜栖的寒鸦。
"阴小姐...会明白的。"冯异最终这样说道,却不敢看主公的背影。月光将刘秀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荒草上,像柄插进大地的断剑。
刘秀突然低笑一声。这笑声比哭还难听,惊得草丛里的蚱蜢都噤了声。"明白?明白什么?"他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在月光下清晰可辨,"明白我为了十万大军负她?明白我连拖延些时日都做不到?"
怀中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心口发疼。那日南阳分别,阴丽华站在渡口,柳絮落满肩头。她说会等他,等他功成名就,等他八抬大轿来娶。可如今...
"三日后..."刘秀仰头看月,喉结剧烈滚动,"三日后我就要另娶他人。"
冯异看见主公攥着玉佩的手背暴起青筋,骨节泛白,像是要把那玉捏碎,又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夜风卷来军营灶膛的余烬,几点火星飘过两人之间,转瞬即逝。
"主公若实在..."冯异刚开口就被打断。
"不必说了。"刘秀抬手抹了把脸,再放下时已恢复平静。唯有眼角一点水光被月光照着,亮得刺眼。"王郎大军不日将至,数万将士的性命..."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比我那点儿女情长重要。"
远处传来守夜士兵的咳嗽声。刘秀突然解下玉佩,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在冯异惊愕的目光中——重新系回腰间。
"就让她恨我吧。"他转身往军营走去,衣摆扫过沾露的野草,"总好过..."余音散在风里,冯异只捕捉到几个零落的词,"...误她终身。"
山坡下,巡逻的火把连成一条游动的火龙。刘秀走进光里,背影笔直如枪,唯有腰间那枚玉佩在转身时闪过一道寒光,像滴悬而未落的泪。
五更鼓刚过,真定城就沸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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