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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就在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破浪号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解体沉没的时刻--
风,毫无征兆地,减弱了。
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压碎灵魂的铅灰色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神仙垂怜的指尖,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幕,斜斜地洒在依旧汹涌、却已不再疯狂拍打船体的海面上。
天,亮了。
不是那种豁然开朗的明亮,而是一种带着劫后余生的、朦胧的灰白。但风势确实在迅速减弱,海浪虽然依旧高大,却渐渐恢复了规律。笼罩在破浪号上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似乎随着黑暗一同在退散。
精疲力竭的水手们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舷窗外,仿佛不敢相信噩梦即将结束。
“风...风小了?”
“天亮了...我们...活下来了?”
死寂的船舱里,甲板上,响起几声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啜泣。
赵吉挣扎着站直身体,推开舱门走上甲板,扑面而来的不再是狂暴的飓风,而是带着雨后清新、却依旧冰冷的海风,破浪号如同一个刚刚从绞刑架上放下的死囚,船体遍布恐怖的伤痕:主桅断裂,残存的桅杆光秃秃的;甲板多处破裂,露出下面黑黢黢的舱室;船舷严重变形,几门副炮不知所踪;到处是散乱的缆绳、破碎的木板和干涸的血迹。整艘船都在发出低沉的、痛苦的**,仿佛随时会散架。
然而,它终究是扛过来了。
不过最要命的,还是补给损失比预想的更严重,虽然淡水储存在之前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如今可以靠雨水加以补充,但这场风波吞噬了两艘补给船,如今就连原本计划支撑数月的粮食在风暴中受潮霉变了大半,珍贵的药品也所剩无几。
饥饿和淡水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迅速笼罩了这支小小的船队。
海图一片空白,如今的他们成了真正的拓荒者,白天,依靠星盘和罗盘艰难定位;夜晚,则警惕地观测着陌生的星图,试图找到指引方向的南十字星。
海鸟成了珍贵的信号。每当发现成群的海鸟向某个方向飞去,船队就会调整航向跟随,靠着这种原始的方法,在淡水告罄的前一天,船队终于发现了一串零星的小岛。
岛屿大多是荒芜的火山岩礁,怪石嶙峋,植被稀疏,但每一次靠岸都如同久旱逢甘霖。水手们像疯了一样冲下船,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挖掘礁石缝隙里的贝类、海胆,采摘岛上仅有的、酸涩难咽的野果,甚至捕捉那些笨拙不怕人的海鸟,淡水是最大的难题,只能靠收集雨水和挖掘岛上可能存在的、微小的淡水渗坑。
赵吉也和水手们一起在滚烫的礁石上攀爬,双手被锋利的牡蛎壳划得鲜血淋漓,只为撬开那一点点带着腥味的肉,他学着辨认能吃的海藻,忍受着那滑腻恶心的口感强行咽下,有一次,他们在一个稍大的岛上发现了一片稀疏的椰林,狂喜的水手们爬上高高的椰子树,敲下青椰。清甜的椰汁和雪白的椰肉,成了那段艰难岁月里最奢侈的美味,赵吉捧着椰子,贪婪地吮吸着甘甜的汁液,那一刻的满足感,远胜于宫城里的任何珍馐。
然而,好运不会一直眷顾,更多的时候,岛屿贫瘠得令人绝望,有一次,他们登上一座看似绿意盎然的岛屿,却发现岛上的淡水带有咸涩味,根本无法饮用,还有一次,水手们兴高采烈地捕杀了一群从未见过的、形似大老鼠的海岛生物,烤熟后分食,结果多人上吐下泻,险些丧命。
疾病开始蔓延,坏血病的征兆--牙龈出血、关节疼痛--出现在一些长期缺乏新鲜蔬果的水手身上,痢疾也在狭小潮湿的船舱里悄然滋生,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再次弥漫开来。
赵吉成了维系这支濒临崩溃队伍的最后纽带,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了,但他不再只是发号施令,而是身体力行,他将自己分到的食物和淡水,悄悄省下一点分给病得最重的水手,他强忍着恐惧和不适,帮助别人处理那些令人作呕的伤口,他每晚都坚持在甲板上巡视,哪怕只是拍拍值守水手的肩膀,说一句“辛苦了”。
有因为疾病而死去的水手在闭眼之前问他:“公子,南边,真的有那么一块可以养活很多魏人的大陆吗?”
“有的,”赵吉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轻轻拍了拍水手的肩膀,篝火在他眼中映出两簇跳动的火苗,“一定...有的。”
......
离开最后一个补给点--一个只有咸水泉和少量海鸟蛋的贫瘠小岛--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破浪号和剩下的两艘补给船如同三片枯叶,在无边无际、呈现出一种诡异深蓝色的南太平洋上孤独地漂流,饥饿和干渴如同最残忍的刽子手,缓慢而坚定地折磨着每一个人,口粮早已降至最低限度,每天只有一小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混合了木屑和霉变面粉的饼子,以及几口带着铁锈味的、限量分配的淡水,坏血病和痢疾肆虐,船舱里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腐臭气息,不断有人倒下,被裹上草席,举行一个简单到近乎潦草的仪式后,便沉入冰冷的海底。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连最坚定的赵吉,眼中也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而李校尉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舵轮旁,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只是机械地维持着航向。
赵吉已经瘦得脱了形,原本合身的靛蓝布衣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眼窝深陷,皮肤粗糙开裂,嘴唇干裂出血,但他依旧每天挣扎着走上甲板,用那架杨哲给他的、如今镜片也有些模糊的黄铜千里镜,固执地扫视着南方的海平线,每一次举起望远镜,手臂都酸痛得如同灌铅,视野也因虚弱而阵阵发黑。
“没有...还是没有...”他放下望远镜,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难道叔父的猜测是错的?难道这片浩瀚的南方大洋,真的只有无尽的波涛和绝望?难道他们所有人,都要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海域无声无息地死去?
突然!
一群海鸟!一大群!如同突然泼洒在灰白画布上的墨点,出现在远处的天空中!它们鸣叫着,盘旋着,方向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西南方!那绝不是漫无目的的觅食,而是归巢!鸟群的数量之多,种类之丰富,是赵吉在南洋和天竺都从未见过的!
“鸟!好多鸟!!”一个眼尖的水手尖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赵吉的心猛地一跳!他死死盯着鸟群飞去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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