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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千绝神色冷厉,目光扫过人群,八字眉向上一挑,大喝一声:“老穷酸,滚出来。”声如雷霆闷响,风起雪山,劈头贯脑,震得众人神魂动摇。
场上一寂,众人均觉莫名其妙,不知他这一喝意欲何为。萧千绝半晌不见人应,焦躁起来,又喝一声:“萧某人在此,老穷酸,给我滚出来!”这一声威势更足,四面群山回声阵阵,似有无数声音高呼:“滚出来,滚出来……”众人只听得耳鸣胸闷,正觉难受,忽听一声惨叫,掉头一看,韩铮两眼直瞪,嘴角一线鲜血汩汩流出,身子向前一蹿,扑倒在地。罗松大惊抢上,一探他口鼻,竟然气绝了。原来,韩铮早先为黑脸道士所伤,乍闻萧千绝洪涛滚雷似的喝声,顿时内伤迸发,吐血而亡了。
萧千绝不闻回应,心头焦躁:“我摆明车马,那穷酸也不露面?哼,莫非他胆子越活越小了?”略一盘算,目光转到云殊脸上,森然道:“臭小子,你嘴硬是不是?好,不说出那人下落,老夫就在此地,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光为止。”云殊咬牙闭眼,还是不发一言。
方澜手摸胡须,笑道:“萧老怪,你这话大言不惭,这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独自一人杀得完吗?”萧千绝冷哼一声,那黑虎抬起头来,将云殊送到他手里。
萧千绝不说话,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动起手来,云殊第一个没命。云万程不觉双拳一紧,但他心知此时此地,决计不能示弱,冷笑一声,方要开口。方澜却怕他说出硬话,双方闹僵,抢先打个哈哈:“萧老怪,你好歹也是当世高手,却拿一个半大娃儿做人质,不嫌害臊么?”
萧千绝瞥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老头儿啰哩啰唆,好,老夫第一个宰你祭旗。”方澜见他眼透凶光,心神一凛,萧千绝微一冷笑,方欲抬手,忽听得远处黄泥道上马蹄特特,若合符节。萧千绝心念一动:“来人乘马也不失节奏,也算是个高手。”八字眉一挑,斜眼望去,只听一声长笑,一个雄浑的嗓音朗声吟道:“烽火连天路,浅草没马蹄。”话音未歇,另一个声音接道:“细雨伤故国,落红笑我痴。”
人群中有人高呼:“南天三奇!”叫声中透着欣喜。又听一声长笑,空中银光一闪,拦道的四根松木从中折断,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溃墙而出。当先一人白衣白马,手持二丈烂银画戟,巾带齐飞,神威凛凛。有人怪道:“南天三奇,怎地只来了两个?”另一人冷笑道:“两人够了,没听说么——南天三奇,满二无敌……”
萧千绝面露失望,呸了一声,一手按腰,扬声高叫:“南天三奇,满三满四,都是狗屁!”叫声远远送出,领头的骑士一声大笑,白马来势快了一倍,方澜见势不妙,高叫:“姬落红,莽撞不得!”话音未落,姬落红人马如飞,刮喇喇已到近前,凤眼生威,大笑道:“萧老怪,口说无凭,吃我一戟!”画戟抡出个圆弧,咻咻风生,十丈之内,众人都觉胸口一窒,无法呼吸。
萧千绝左手提着云殊,瞧着铁戟扫来,寂然不动。众人只当他抵挡不及,纷纷露出喜色,张口欲呼,忽地眼前一花,萧千绝的右手已将戟柄攥住,双目陡张,大喝一声:“停!”身子微晃,双足入地半尺。姬落红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戟杆直透肺腑,跟着传入坐下马匹。一刹那,骨折声响,姬落红双腕齐断,身子有如流星,喀喇喇撞断了两株苍松,口血狂喷,染红了如雪白衣。那匹大宛驹马不停蹄,奔到萧千绝身前三尺,四蹄一软,忽地无声倒毙。这时众人才叫出口来,只不过一声欢叫,出口时化为了轰然骇呼。
清啸如风,第二匹马上弹起一道灰蒙蒙的人影,“蝉剑”莫细雨襟袖飘动,手中软剑洒作漫天剑雨。这路“芙蓉夜雨剑”是他平生绝学,飘飘洒洒,不可捉摸。
老友一招败北,云万程悲愤难抑,又见莫细雨逞强出手,不由叫道:“莫兄且慢!”刚要纵起阻拦,却被方澜一把拽住,云万程惊道:“老哥哥……”方澜目有痛色,摇头说:“南天三奇,武功输了,人不能输!”云万程一愣,想起三奇生平性情,一旦出手,决不容外人相帮,只好叹了口气,驻足不前。
萧千绝双足钉在地上,瞧那剑雨飘来,倒提铁戟随手舞动。众人一瞧,无不吃惊。姬落红的“裂天戟”足有六十斤重,萧千绝却用它使出了剑法,灵动轻盈,不下于莫细雨的蝉翼剑,“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他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众人眼里,铁戟仿佛粘蝉的粘竿,莫细雨更似在竿头乱舞的灰蝉,屡屡抢到萧千绝身前,抢夺云殊,均被萧千绝迫退。
斗了十来招,“铮铮铮”一串响,“蝉翼剑”断成四截,萧千绝大喝一声,画戟的尾钻刺入了莫细雨的小腹,不待众人骇呼,莫细雨连人带戟飞了出去,当地钉入一块青石。场中死寂一片,群豪目瞪口呆,居然忘了呼吸。
莫细雨咽下一口鲜血,一伸手,把画戟拔了出来,反手插入地里,翘起大拇指,笑道:“萧老怪,真有你的!”他惨败之余,竟然出言称赞对手。众人均是一愕,萧千绝冷哼一声,两眼漠然望天。云殊听得胸中剧痛,失声大叫:“莫大叔,姬伯伯……我……我……”话未说完,泪水已滚滚而落。
莫细雨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说:“傻小子,还记得我教你的剑法么?”说话间,腹上碗大的创口血如泉涌,将他身前的黄土染成紫色。云殊不防他问出这句,一愣神,哽咽道:“全都记得,一招也没忘。”他素好诗文,姬落红与莫细雨也好此道,三人时相唱和,颇为相得。姬、莫二人素性懒散,生平未收徒弟,兴之所至,传了云殊一些武功。云殊想到往日恩情,又见二人受了致命伤,一时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
莫细雨微微一笑,说道:“傻小子,哭什么啊?人生此世,谁无一死?哎,可惜莫大叔没本事,救不得你!”姬落红扶着断树坐着,闻言笑道:“莫老三,你还没死啊?”莫细雨一皱眉:“你老酒鬼没死,我会先死么?”姬落红笑道:“既然没死,怎么尽说泄气话儿?”
莫细雨一愕,失笑道:“说得对,但有一口气在,便可再战。”姬落红赞道:“不错,这才是好男儿的言语。”他挣扎起身,挪前两步,莫细雨见他摇摇欲坠,便拄着铁戟,将他扶住。姬落红一挑眉,高叫:“萧老怪,龙老大也是伤在你的手里吧?”
萧千绝冷冷道:“龙入海么?”姬落红道:“正是!”萧千绝淡淡地说:“他在黄鹤楼口出狂言,对我无礼,老夫与他对了三掌,那小子尤能不倒,内力尚可。”姬、莫二人心中骇然,龙入海为南天三奇之首,绰号“枪挑东南”,枪法独步当世,掌力称绝东南,三人本来约好在黄鹤楼相会,同赴百丈坪,谁知昨天二人见到他时,龙入海扑在黄鹤楼前,昏迷不醒,察其伤势,似乎伤于黑水武功。二人因为照看他的伤势,所以来迟一步。但听萧千绝所言,龙入海只接下了他三掌,实在叫人泄气,殊不知,萧千绝傲视天下,这“内力尚可”四字,已是极高的评语。
姬落红略一失神,掉头向莫细雨苦笑:“莫老三,走得动吗?”莫细雨啐道:“什么话?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傻小子救回来。”姬落红笑道:“好,也给龙老大讨个公道。”
二人拄着铁戟,一步一跛,向萧千绝走了过去。群豪无不面露悲愤,人头涌动,靳飞更是头发上指,跨出一步,云万程却一挥手将他阻住,厉喝:“不许去!”他口中呼叫,一只右拳却已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刺破掌心,流出殷红鲜血.
萧千绝瞧着二人逼近,目光一闪,点头道:“你们定要救这姓云的小子?”姬落红道:“不错!”萧千绝一点头,扬声道:“好!给你。”回手一掷,将云殊掷向云万程,云万程疑有诡诈,马步一沉,双手接下儿子,却觉并无劲力,心中不觉茫然。
姬、莫二人错愕片刻,姬落红叹道:“好个萧老怪。”莫细雨也叹:“今日败得痛快!”姬落红摇了摇头:“可惜,虽然痛快,却是无酒。”莫细雨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如此痛快,实当浮一大白!”他二人谈笑自若,浑不将生死成败放在心上。
方澜喝道:“靳飞!”靳飞会意,舀了两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过饮尽,掷碗于地,相对长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遗体兀自傍着森森铁戟,傲然挺立。
萧千绝看了二人一眼,眉间透出几分萧索。他貌似桀骜,实则极具机心,此来先断木阻路,震慑寻常武人;再以云殊做质,迫得众高手不敢联手围攻;而后再凭单打独斗,各个击杀,迫使云殊说出那对头下落。谁料姬、莫二人如此硬气,令他惺惺相惜,故将云殊放回,好让二人死得瞑目。如此一来,情势横生变化,萧千绝纵然厉害,到底孤身一人,南朝武人却人多势众,当真拼斗起来,结局尚未可知。
萧玉翎一咬牙,将梁萧放在地上,低叫:“呆子!”梁文靖道:“什么?”萧玉翎道:“倘若乱斗起来,你带萧儿先走。”梁文靖不解道:“为什么?”萧玉翎眼圈儿一红:“死呆子,他好歹是我师父,被人围攻,我能瞧着不管吗?”梁文靖急道:“那怎么成?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萧玉翎气急道:“萧儿呢,你拿他怎么办?”梁文靖张口结舌,一时没了主意。
夫妻二人四目对望,心乱如麻。梁萧见爸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继而又一脸哭丧,心里只觉奇怪。他站在地上看不着热闹,一发急,在人腿里钻了一阵,挤到前排,探头张望。
云万程铁青着脸,解开云殊穴道,又给他接好腿骨。云殊心中愧疚,支吾道:“爸爸……我……”云万程忽地抬手,重重给他一个嘴巴,厉声道:“混帐东西!你一条贱命,坏了我两个兄弟。”云殊被打懵了,傻在当地。却听云万程又说:“他口口声声要你吐实,你到底知道什么?”云殊嘴角抽动,不知说什么才好,心想若是说出凤翔先生的下落,便是不义,不答父亲问话,便是不孝。
知子莫如父,云万程见他神色,心中有所领悟,摆手道:“言之不义,不说也罢!”转身大步上前,将姬、莫二人轻轻抱起,平放地上,想到与二人煮酒放歌、谈文论武的时节,忍不住眼角一湿。转过身来,一整容色,高叫:“萧老怪,云某不才,请教黑水绝学!”
众人怒满胸膛,纷纷吼了起来,罗松高叫:“这老贼也不是三头六臂,咱们千百个身子,还不挤死他么?”一石激起千层浪,云万程不及阻拦,场上群情汹涌、刀剑脱鞘。罗松当先冲上,还没出手,萧千绝的袖袍一荡,罗松眼神呆滞,斜斜冲出几步,脖子忽地齐根而断,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到梁萧面前。梁萧吓了一跳,小嘴一张,几乎哭了出来。
“大伙儿用暗青子对付!”一人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吼啸,黑虎迎面扑来,只一扑,将他喉咙剪断。众人散开,飞刀、梭镖、五花石、铁莲子……纷纷捉在手里。萧千绝冷笑一声,瞬间欺入人群,一抬手,将一人的脑袋拍进了腔子。他身处人群之中,众人怕伤同伴,不敢发出暗器,由着他一人一虎纵横来去,只一合的工夫,便已倒了七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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