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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宵看清了来人之后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看了眼对面那个已经开始晒太阳的邋遢汉子,却见那汉子正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走了视线。
站在远处一直看着楚元宵的富贵少年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那个眼神,于是他有意无意看了眼那个昏昏欲睡的邋遢汉子,但仅只一眼就微微皱眉有些嫌恶地移开了目光。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泥腿子野种跟一个乞丐老光棍为邻,全都些上不了台面的下等贱民!
贵为水岫湖少宗主的柯玉贽,得天独厚自幼优渥,他长到如今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还有如此这般连蝼蚁都不如的下等人。
富贵少年压下心头不适,摆出一个自认和蔼的表情与那个还端着瓷碗的少年笑道:“你好,我叫柯玉贽,来自金钗洲。”
蹲在树下的楚元宵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的外乡少年,朝他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楚元宵。”
柯玉贽笑了笑,“此行冒昧登门是想与你做一桩买卖,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楚元宵只在瞬间就似乎明白了他说的那桩买卖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摇了摇头,但并未明说,含糊其辞道:“家里穷,我没什么东西可以卖的,所以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
“你都不问问我要买什么?”柯玉贽挑了挑眉轻笑一声,“如此轻易下结论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有些什么误会?但似乎你我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吧?”
楚元宵摇了摇头,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一边淡淡道:“没有误会,我对你也不存在什么恶意,我只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我对你们这里有个大致的了解。”柯玉贽依旧没有表现出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情绪,仍旧是笑了笑缓缓道:“你们这里最有钱的无外乎就是那四家大姓,如果你能答应这桩买卖,我能保证你得到的价钱足以让你后半生都能如那四家一样成为一个绰绰有余的富家翁。”
“我一贯认为谈买卖谈不拢无非是价格不够公道而已,这个天下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用价钱来衡量的,人是,物件也是。”柯玉贽似乎对自己给出的价钱极其胸有成竹,傲然一笑道:“当然,你如果不满意也可以再往上加一加,如果不太过分自然也能商量。”
楚元宵很快就收拾好了两副碗筷,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眼那个一脸傲意的少年公子,过往的十三年间,这种表情几乎是他看过最多的表情。
那些认为自己站在上风的人们几乎都是用这种俯视的目光看着他,从没有人在意他有什么话想说,也没有人会真心觉得如他这样的孤苦少年能说出来什么值得考虑的事情,给一个看似公道的回应,不过是为了显得和气又亲善一些罢了。
仅此而已。
看惯旁人眼色的贫寒少年对于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他有时候也会尝试着去理解他们一些,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两件事从来都不冲突。
几乎没有犹豫,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是价钱够不够的问题,你想要的那件东西对我也很重要,所以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就是不想做这笔买卖而已。”
此话一出,对面那个富贵少年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不再如方才那么和颜悦色,他微微眯起双眸凝视着这个油盐不进的泥腿子,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反倒是一直跟在柯玉贽身后的那个年迈老妪脸色阴冷,语气不善说了一句:“小子,做人得有分寸!有时候贵人给你脸面是你的荣幸,你若还不兜着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楚元宵看了眼那个突然说话的老妪,然后把目光重新转回那个富贵少年身上,他突然就笑了:“其实从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只不过是不想与我这样的人多说废话所以才假装很亲和而已,但是从内心里你其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对吗?”
“那你又何必非要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呢?”柯玉贽骤然收起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语气凉凉:“我家那位教书先生总是爱说一句‘难得糊涂’,我以前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好,但此刻我突然觉得放在你身上会是个出奇好的建议!”
他微微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对面那个他开始有些讨厌的贱民,已经懒得废话了,直接威胁道:“我猜你可能不太清楚用仙家手段弄死一条狗会有多简单!你同样也不清楚一个人真正的悲惨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劝你在我还有耐心跟你和和气气讲价的时候就好好听劝,给你一根骨头就好好叼着!”
“你要知道,在我看来弄死你其实并不如弄死一条狗更有趣!”
手中还端着碗筷的贫寒少年闻言突然有些好笑,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浑身透着威胁冷意的富贵少年,笑道:“你知道吗?就在几天前曾有个人站在我家墙头上跟我说他是来收我命的,我当时害怕极了。”
“可是到今天听你威胁我的时候,你前前后后又是装模做样的笑脸商量,又是冷着脸的威胁,还用了你大概所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想要羞辱我,但其实我反而没有感觉到一点害怕,我甚至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少年看着对面两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笑了一声道:“有时候废话越少的人反而越可怕!这个道理我现在白送给你,你都不用说谢谢!”
直到此刻,柯玉贽终于第一次正视了一眼面前这个泥腿子,他抬头看着天上缓缓流动的白云深吸了一口气,再低下头时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温和,轻笑一声:“受教了。”
说罢也不再看贫寒少年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跟在富贵公子身后的年迈老妪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冷冷凝视少年一眼,同样转身离开。
……
楚元宵静静看着那一对主仆渐渐走远直到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才猛然长出一口气,原本绷直的后背一瞬间放松下来,只是还不待他将微微颤抖的手稳住,就听见长街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那个一直躺在破旧竹椅上一言未发的邋遢汉子闭着眼笑道:“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故意激怒那个少年呢?况且你自己明明就发慌的要命,还硬要把人家从不生气勉强能忍一步步刺激成彻底暴怒,你闲的慌?”
贫寒少年咧了咧嘴角,半开玩笑道:“不是你说的我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暴不暴怒有区别?”
侯君臣仍旧闭着眼,淡淡摇了摇头道:“没有区别,我只是好奇你这一出到底是哪一出?”
少年闻言默了默,他端着那两双碗筷缓缓踱步到了茅屋门前,转头望着东面那座高耸入云的挺拔剑山,语气幽幽道:“我在想,既然有些人真的不把人命当一回事,那么如果他被激怒,然后再被打败,他会不会愿意静下心来认真地看我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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