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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凝非常得意,有厄喀德纳和龙牙武士的帮助,他的花园开辟计划顺利推进,他只需要发挥自己的审美专长,尽情在设计上造作就够了。
一周后,人类的王国再送来一批大理石雕像、石碑、水瓶以及三层的喷水池,上面带着风化水渗的痕迹,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因为谢凝特别嘱咐,这些装饰物不用全新,老旧的最好。
尽管奇里乞亚人不能理解这个要求的意义,但既然谢凝这么要求了,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尽情将王宫库内淘汰的摆设推了一大车过来。
最后的装饰阶段,谢凝把厄喀德纳哄回去了,没有让他看到。
“你先别看,”他说,“我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厄喀德纳本来不愿意走的,听他这么一说,又犹豫了。
“惊喜,”魔神吐出信子,扭来扭去,喜不自胜,“是上次那样的惊喜吗?”
谢凝:“……我说不是,你能听我的吗?”
最后,厄喀德纳还是听了他的话——实际上,他也没有不听的时候。
就这样,谢凝神出鬼没,在他新落成的花园里忙了好几天,吃饭的时候,也常常见不到人,只有到了该睡觉的晚上,他才会带着一身的泥土印子跑回来,疲累不堪,数次在热泉里睡着,要厄喀德纳留神去抱他。
厄喀德纳在白天独守空房,撅着嘴,非常不快乐地等候了这些时日。直到某一日的清晨,他用不着睁开眼睛,便能感到爱侣偷偷摸摸地挣脱自己的怀抱,并把缠绕他的沉重蛇尾搬到一边,向着花房跑去。
魔神闭着眼睛,不愿接受爱人没有温暖他的怀抱的事实,过了好一阵子,他张开金目,却看到多洛斯的枕头上,叠着一张纸条。
他好奇地展开一看,是一行歪歪扭扭,十分蹩脚的文字,写着“来找我”。
多洛斯来了许多日子,仍然不太会写这里的语言,只能听和说。看了他的留言,厄喀德纳立刻振奋起来,仿佛解脱了某种禁令的猛兽,抖擞精神,便往花园的方向疾速游走。
他游进铜门,来到石台上方,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魔神,也不由怔忡了片刻。
——这已经是个非常漂亮的花园了,那些繁茂的植物,全都破天荒地用生命装饰着地宫,而非他惯常所见的死亡。
簇拥在一起的野花沉沉地压着荡漾的草海,花瓣肥厚,草叶亦泛出凝萃的墨色,仿佛有股控制不住的野性生机,挣扎着要冲破薄薄的表皮;阴绿的绒绒青苔覆在谢凝从外头拾来的鹅卵石上,它们铺成了一条惹人喜爱的小径,要把任何赤着踩上去的脚底,全染上一层绿色。
扛着水瓶的雕像,喷泉的多层喷水池,小小的、做追逐状的猎犬地标,亦被常春藤斑驳地吞噬。鸣禽在灌木丛和树木中筑巢,蝴蝶扑闪着银光熠熠的鳞粉翅膀,从一朵花翩翩到另一朵花。更远的地方,高大的苹果树与无花果树,尽皆郁郁葱葱地立着,它们夹出一条井然有序的走道,通往一面小广场。
多洛斯,他正在广场边静静坐着,身下是铺开的长毯,上面杯盏琳琅,像个无人赴宴的盛会似的。
厄喀德纳慢慢游过去,尽量不碰到那些繁茂的,在地母怀中长得过好的植被。他收敛剧毒,鳞片簌簌地碾过布满青苔的石子路,头顶是盛如白昼的亮光,肩头被垂下来的葡萄藤拂过,花木的清香十分不舒适地扰着他的鼻子——恍惚中,太久太远之前的记忆,随即跟着浮上他的脑海,曾几何时,他也是有过能在大地上自由行走的日子的,只是那样的时光,实在太宝贵、太短暂……
“多洛斯,”蛇魔轻轻唤道,“你叫我,我就来啦。”
谢凝抬起头,嘿嘿地笑:“惊喜!我们今天就来这儿搞个春日郊游野餐,怎么样?”
厄喀德纳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现在的时节,得墨忒尔还没把冬日的严寒从大地上撤走呢。”
“我说是春天,那就是春天,谁能管的着?”谢凝哼哼地一挥手,“快,来这里坐下,我们该切野餐的面包了!”
厄喀德纳像梦游一样,他默默地挨过去,盘绕在他的人类身边,看着对方用餐刀切开面包,在上面涂抹上厚厚的无花果酱,撒上一撮葡萄干,然后掰成两半,递给他。
“春游就是要分果酱面包啦,”谢凝笑眯眯的,一边大口咬下去,一边注视古旧的喷泉池,上面的镀金标正在飞舞的花瓣中闪闪发光,“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每个学期都会组织这样的春游,出发前一晚,大家就去超市买好多好吃的,背在书包里,然后一块徒步走过去,因为小学生太多了,路上的车都要给我们让路……”
厄喀德纳慢慢地咬了一口,果酱是甜的,面包也像空气一样软弱,不能让他的尖牙痛快地撕扯咀嚼,但这样的光阴,已经是他连做梦都不能再梦到的场景了。
“哦,对了,我也有准备你的餐篮,”谢凝炫耀般地掀开餐布,里面是铜牛的腿肉,泛着金属的柔软光泽,“锵锵!还有葡萄酒,很好吧?”
过去一段时间,厄喀德纳仍然无法相信他是自己的。他做了什么才能配得上这一切?他居然被允许和多洛斯在一起,亲吻他,爱他,聆听他快乐的声音。无论周围的世界有多黑暗,多洛斯都像太阳、月亮和所有星辰一样,在空无一物的天空中闪耀。
古老的魔神真挚地笑了起来,他正感到十足的幸福,在他的心脏和血肉中点燃了烟花般的星火。
他们分享了几瓶葡萄酒,明明四周再没有别人,唯有遥远的鸟鸣,以及蜜蜂使人昏昏欲睡的“嗡嗡”声,他们还是贴在一起,亲密地说着悄悄话,咬着对方的耳朵小声笑。
天色渐渐晚了,魔球的光芒也应景地转暗,于是,他们又点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温暖火光,照着谢凝红彤彤的脸颊,还有大蛇的一对温柔金目。
在分享最后一瓶酒的时候,厄喀德纳抱着他,在篝火边唱起了远古的歌谣。那时诸天未开,文字和语言都不曾被智者发明出来,“我”与“你”和“爱”,仍是全然陌生的概念,他唱起这样蛮荒的曲调,仿佛有震响天空、滋发万物的春雷,掠过他分叉的舌尖,也掠过谢凝的心田。
醉意上涌,谢凝吃吃地傻笑了起来,肩膀因高兴而颤抖。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的胃像融化的,温暖的蜂蜜,当中粘着一群来回扑腾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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