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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出什么事?”他笑着安慰母亲,“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这不清不楚的话反而让人更揪心,惹得他大哥也开始皱眉,又试图阻止拿起外套就要走出餐厅的弟弟:“什么事非要出去不可?你如今身份多敏感自己不晓得?还是待在家里罢!”
二少爷却不听,指尖的烟一直烧着,升腾的烟雾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渺远,偏偏又因为在笑而显得有些切近。
“怕什么?”他状似随意地抬手拍了拍徐冰砚的肩,“这不是还有我妹夫呢么。”
说着便垂目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冰砚一眼,彼时眼中分明有些亲近的意思,一拍之下冰融雪消,是在帮他进入这个对他而言还有些陌生的大家庭。
徐冰砚明白这位二少爷的好意,心头遂随之一暖,想了想又说:“我派兵护送你吧,以免……”
“得了,谁还没人护送?”白清远却不买账,不听对方把话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了,背影既潇洒又散漫,“你别让人抓我就行,其他的我自己看着办。”
说着背着身摆摆手,人已经穿过门厅走到院子里去了,四月的夜风温暖柔和,外面正是一个极好的春夜。
大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司机恭敬地为他打开了车门,上车后又谨慎地问:“二爷要去哪儿?”
白清远看着漆黑的窗外,脸上的笑容终于都消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迎贵仙。”
今夜的迎贵仙茶楼仍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
上海滩大约永远是个神奇的地方,别管这世界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哪怕临省都打成一锅粥了它也照旧能安安稳稳歌舞升平,远东的明珠永远璀璨,似乎一辈子都不会因战争和动乱蒙尘。
沪上的贵人们还有心思听戏呢,直到夜里九点台上仍在吹吹打打,名声渐渐响亮起来的角儿无论腔调还是身段儿都漂亮得紧,单单一望门两望门也引得人拍巴掌,一片拍案叫好声中只有二楼正当中的那个小间儿是静悄悄的,一个丁香般瘦弱的女人坐在那里,眼神空荡荡看着台上,似乎在听又似乎不在听。
——他们在唱什么?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
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1)
……都是翻来覆去听烂了的唱段。
她都听过多少回了?数也数不清。原本也不是个爱逛戏园子的人,这三年却比什么狂热的票友都来得勤,且到只到迎贵仙一家、坐只坐二楼正当中的包间,或许至今她也没将这些咿咿呀呀的戏听出什么门道,只是怀念过去和某个人一同在此短暂同坐的光景罢了。
那个夜晚是怎样的?
其实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他都没怎么注意她、只顾着和旁人说话,甚至在她进门前这里还曾有个鲜艳漂亮的小角儿含情脉脉地瞧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讨得几分深情和认真;可那人什么都有、偏偏就没这两样,他可以捧你顾你关照你,却唯独不会与你互换真心。
她太清楚这一点了,因为早已在角落里看了他太多年,她知道这个人所有的习惯和喜好,也能懂得他内心的温热和冷清,看似多情的贵公子其实是个不肯交心的薄情人,也或许他并不是不愿意去爱,只是爱的东西太大、最后反而没法独独属于一个人了。
她是很平凡的,就跟那些痴狂地爱上他的女人一样平凡;但她也很不凡,因为她从没有真的指望得到他——她用比所有人更卑微更执着的方式爱他,同时又比所有人更保守更沉默。
这样就很好。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什么还要出来听戏,明明自从和那个陌生人结婚后她就再也不来了,总觉得一来就会污了自己心底的那点清净、同时也难免会糟蹋了这个地方,可结果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坐进了这个包厢,大概内心还是太软弱,一听清嘉说他回来了便压不住躁动,那么甜蜜又那么苦涩,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结局。
薛静慈。
其实你根本就没自己以为的那么豁达。
你是有欲望的……不是么?
她轻轻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又有些讥诮,彼时台上的戏唱得太过热闹、全然遮蔽了身后那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直到对方终于在自己身边落座她才知道有人来了,抬头前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侧。
“桃花扇?”那人语气微扬,声音是不高不低不浓不淡的,像是一盏醉人的温酒,“这出可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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