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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干吗连剧组都不让我去?季文竹说: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应该支持我的事业,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付出,那索性就别跟我好了。再说,你们家的公司要真垮了,你还不赶快找份工作好好上班去。再说你奶奶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你现在也不应该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呀。你年纪还小,整天卿卿我我的有意思吗?男人应该重事业,弄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有意思吗?我最讨厌一点事业心没有的男人了。
季文竹的这番话,道理是不错的,但因为有了那个导演,有了导演送名贵电脑这种事情,所以刘川的下意识中,就总怀疑这都是借口。但这怀疑是不能说的,说了季文竹也不会承认,而且还会冲他发火。刘川能感觉到他和季文竹的关系这一阵已经岌岌可危,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地刺激对方,把事情进一步搞僵。
关于刘川与季文竹的关系,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里,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以刘川的外形条件,找季文竹这样的女孩,完全算不上高攀。刘川对季文竹如此痴迷,如此迁就,如此低声下气,只能说明他走火入魔,头脑发昏,也许恋爱本身就是走火入魔,就是头脑发昏。在旁人眼里明明并不合适的对象,当事者却为之神魂颠倒,死去活来。爱情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一旦被吸入其间,就会随着它的导向运动,再理智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再精明的人也会荒废智商。
也许那时刘川并不明白,他如果决定与一个明星相爱,就等于选择了一种自虐的生活。季文竹不红则已,一旦红了,难保她不会另择高枝。文艺圈是个名利场,外观华丽光鲜,其乐融融,内则争名夺利,不进则退,不争则亡。但我又想,既然恋爱就是走火入魔,那么刘川即便看清了这些游戏规则,也很难理性地选择抽身解脱,看清这些只能让他更加疑神疑鬼,让他更加生嫉生恨。
为了让季文竹高兴,刘川那一阵确实也在考虑找个工作,为此他还专门去老钟家找了老钟,希望能重新回到天监上班。只要他奶奶的腿能够下床走路,能够生活自理,他就完全可以排班参加去外地的长途遣送任务。老钟当然表示欢迎,但又表示需向监狱领导请示报告。刘川已经正式退役,正式脱离了警察队伍,如要再回天监工作,恐怕还要办理一系列手续,还要报市监狱局审批。即便回来,是不是还回遣送科也不一定了。老钟说,连我都离开遣送科了,我和冯瑞龙现在都调到一监区去了。不行你回来就到一监区工作吧。刘川说,也行。
回监狱工作的事刘川也只是找老钟探探口气,打打招呼,并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奶奶身边一时还离不开人,就是现在监狱领导批准他回去,他也暂时上不了班呢。
那些天他白天在医院陪奶奶,晚上就回小珂家那个单元住宿。虽然单鹃母女已不在北京,但刘川家的公寓被砸得七零八落,刘川没精力收拾,也就没法再住那边。而且这边小珂妈妈每天晚上都做几样可口的饭菜,让小珂用保温盒暖着送给他吃。他吃的时候小珂就用等碗的工夫帮他洗熨衣服收拾屋子,开始刘川把着衣服死活不让小珂洗,争来争去慢慢也就让洗了。开始还说许多感谢不尽的话,说来说去慢慢也就不说了。看着小珂每天过来干这干那,刘川渐渐变得心安理得,心想大概小珂这种女孩家教好,和她爸妈一样,本性就是这么勤劳本分。上次庞建东过生日,他们一帮同学都在客厅海阔天空,只有小珂一人在厨房干活。
小珂也极力怂恿刘川早点回天监上班。她告诉刘川,他为东照公安局当卧底的故事在天监的干警中传得很神,大伙儿听说你要回来上班都挺高兴,都等着你上班以后听你好好吹吹。刘川说:庞建东也高兴吗?小珂说这我没问。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这么记仇吧。刘川说我告诉你吧,男的比女的心眼还小呢。小珂说:那是你。庞建东可比你线条粗。刘川说:女的一般喜欢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但在大事上,一般都能原谅人,再大的事,时过境迁也就宽容了,也就没有报复心了。男人就不,男人小事一般不纠缠,但男人和男人要是结了仇,一辈子不说话都不新鲜,男人的心都狠着呢。小珂说那单鹃呢,单鹃不是女人吗?怎么也这么记仇呢,报复起人来也够狠的。刘川噎了半天,半天才低声叨咕了一句:操,那女的就不是个女的了。
小珂本来还想问,那季文竹是女的吗,她宽容吗,心眼儿大吗,肯原谅人吗?如果你们俩有矛盾,她是斤斤计较呢,还是能容则容?
但小珂没问。
季文竹那些天一直在找房子,她在酒仙桥那所房子的租期快满了,满了之后,就准备搬出去,换个地方住。
她不能不搬,自从“破鞋事件”之后,她每次回家,总感觉邻居们的目光不同以往。那些迎面而来的暧昧笑意,那些背后传出的窃窃私语,一次一次地,不断把那只破鞋印上她的脑门,让她一见到这幢半红不红的砖楼,就情绪败坏,精神压抑。
她把找房的事跟导演聊过,当然没说缘由,导演很帮忙,专门派手下的一个剧务替她跑了好几家租房中介,最后挑中了和平里一个机关大院里的一所楼房。那房子的主人是个白领,家里装修很有品位,因为急着出国定居,所以租金要得比较便宜。季文竹看过房子之后当即决定,不再等到酒仙桥的房子到期,现在就搬到和平里去。
搬家之前她给刘川打了电话,说了自己搬家的具体时间,上次乔迁就是刘川帮忙,否则清理打包三天也收拾不完。这回刘川提前一天就过来了,帮助季文竹整理东西。和几个月前季文竹搬过来相比,她的东西又多了至少三成,第二天装了整整一车,还剩下不少没装上去。
刘川跟着满载的货车先走了,季文竹留下来收拾残局。半小时后,门声响动,她以为刘川跟着空车回来了,走出卧室刚说了一句“这么快”,随即惊诧地愣住。她看到走进屋子的不是刘川,而是一男一女两个生人,他们冷酷的眼神让季文竹一下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颤声发问:
“你……你们找谁?”
她的话音未落,男的已经砰的一声把大门反锁。季文竹刚想叫喊,面部就被那个女的猛击了一掌。那一掌打得她摔在地上,她的尖叫在摔倒的同时冲口而出:
“啊!”
男的上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恐惧得再也不敢出声。女的用一把手动的剃头推子,从她的脑门正中,贴着头皮狠狠地推了下去。季文竹凄惨地哭了起来,她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她秀美如丝的头发上,她感觉到他们在她的头上肆无忌惮地又扯又剃,她看到一缕缕一片片乌黑华丽的青丝散落一地,她嘶哑地发出呓语般的哭嚎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明白,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哀鸣。
刘川随空车回到酒仙桥之前,已有热心的邻居帮季文竹打了110报警,刘川随搬家公司的人回到这里的时候,季文竹正被人扶上一辆警车。刘川几乎无法相信这个衣衫破碎,残发飘零,头顶半秃,满脸青肿的怪物,就是清水芙蓉般的季文竹。他从搬家公司的车上跳下来时巡警的车子刚刚开走,刘川惊疑地走上楼去,发现季文竹的屋子大门洞开,几个民警正在勘查现场,一个最先报警的目击者正在接受询问,她提供的情况简单而又片断——逃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简单得让现场记录的警察难以满足。不过这简单的只言片语已使刘川洞悉一切,他脸上涌满赤红的热血,额头暴起凸显的青筋,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除此之外七窍无音。他转身大步跑下楼去,奔向街头,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大望路的方向直扑过去。他在大望路那个肮脏的大院里没有找到凶手,但房东认出他了,他曾两次来此与她的房客发生争执。房东一见刘川仿佛找到了知音,拉着刘川对单家母女一通数落:上次派出所赶走她们她们赖上我了,她们走了我这房子当然可以另租别人,可那女孩她妈现在又回来非要让我退她租金不可。她懂不懂啊,房租半年一交,交了不退,全北京都是这个规矩,她懂不懂啊。怪不得你跟她妈也有矛盾呢,上次你来她还动了菜刀,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儿。刘川没有心情与房东共鸣,他在房东口中得到单鹃母女新的住址后转身就走,从他发青的脸上房东大概不难猜到,这回打算先动菜刀的,八成不是那位泼辣的妇女。
单鹃母女新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就窝藏在这片不城不乡的平房深处,隔了两条细长的街衢和一条污浊的水沟,同样是一个大而无形的院子。刘川深一脚浅一脚地直闯进去,他一进院子就放声大叫:单鹃,你出来!单鹃!你出来!院子里人不多,住在这里的人白天都出门打工去了,但仍然有不少惊异的目光,从两侧的门窗里投射出来,追随着刘川的背影一路往里……在院子的尽头,他们看到这个年轻人把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堵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大声质问,声音激动,词句错乱,语焉不详。那个女人也同样激动,同样歇斯底里大叫大喊。他们的声音互相压制,彼此吞并,从屋外吵到屋里,只一瞬,又从屋里吵到屋外。他们看到,那个半老女人两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铁锅,追着年轻人出来,冲年轻人的后背泼了一下,能看出泼出来的,是锅里滚烫的稀粥,那半锅粥水带着灼热的烟气,离年轻人的脊背只差半寸!那女人端着热锅穷追不舍,未料几步之后,年轻人突然转身,先是一把推开上来拉劝的一位邻居,继而冲向那位端锅的女人,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那半锅残余的滚粥立刻飞出锅底,大半蹿上了端锅女人的头脸,小半溅满了劝架邻居的前襟。
空空的铁锅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尖锐的惨叫从周围每个听觉健全的耳朵钻出,这闻所未闻的惨叫让每个人都发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脆弱得无处可躲。滚烫的粥显然把端锅的女人烫疯了,她全身热气腾腾,脸庞、脖颈,以及裸露的两臂,凡可看见皮肤的地方都露出了鲜肉,红色的鲜肉上星星点点地沾着白色的米粒,让四周的目击者无不头麻肉紧。但不知什么邪劲支撑着她一边尖叫,一边继续扑向年轻人,她揪住年轻人撕扯了几下就摔倒了,而那位劝架的邻居早就滚在地上凄声**。旁观者这才有人奓胆上前,探看她们的伤势。他们同时看到,那个年轻人傻了一样,呆了片刻转身向院外跑去,他们本想抓住他但没人敢上。正当他们手足无措想着该给120还是110打电话时,那年轻人又跑回来了,他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他和另外几个邻居抱着已经昏厥的两个女人跑到路口时,一辆急救车恰恰赶到。跟出来帮忙的邻居们搭手将伤者抬上了车子,然后望着那个年轻人随车远去。
事后证实,大约有七八个目击者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某段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及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锅粥是怎么从屋里被端到屋外的,又是怎么浇到受害人身上的,说法竟然出现了三个版本。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一半以上的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单鹃母亲端着一锅热粥走出屋子开始:单鹃母亲走出屋子大概是想到水沟那边倒掉一点多余的米汤——证人们是这么估计的——正逢刘川情绪激动地赶来与其争吵,双方争吵过程中刘川先是动手推了一位劝架的邻居,又将那锅滚粥一半扣在了单鹃母亲的脸上,一半泼在了劝架邻居的前胸。据医生诊断证明两位受害人均被深度烫伤,烫伤面积分别高达百分之四十和百分之十二,特别是单鹃的母亲,送到医院时已陷入昏迷,经过近五个小时的艰苦救治,才得以保住性命。
医生们最初以为,护送伤者过来的刘川,是这位重伤妇女的儿子,所以在伤者推进抢救室后便催促他赶快回家取钱。刘川于是匆匆赶回住处,将家中拍卖家具所剩的十二万元现金全部拿上,然后立即赶回了医院。这一天小珂正巧在家倒班,在巷子里见刘川行色匆匆地出去,便打招呼,问他去哪儿。刘川说去医院,小珂说那我陪你去吧,我也想去看看你奶奶呢。刘川便请小珂到医院替他换小保姆回来休息,他说我有事要先去一趟明光医院,晚一点我再过来换你。小珂问你去明光医院干吗,刘川未及回答就钻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刘川赶到明光医院时伤者还在急救室里,等他把十二万元现金全部交了,医生才特意告之:你们家里刚刚来过一男一女,那女孩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刘川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那一男一女究竟是谁。他转身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向急救室的方向走去,刚刚转过一个墙角,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他迎面撞上快步疾行的小康。
小康只身一人,正往外走,单鹃不在他的身旁。刘川不知所措地迎上去叫了一声“小康”,小康没有应答,而是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伸出左臂,突然搂住了刘川的肩膀。刘川只觉得肚子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但声音却异样空洞,没觉得很痛,只是下身有些发凉。他脚下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想扶住小康,但小康快速地错步闪开,扭身便走。刘川失去支撑,双膝一软,双手扑地,跪在了走廊中央。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击打的腹部,摸到的却是一把匕首的短粗的木柄,那只木柄支棱在他的衣服外面,衣服已被稠浓的鲜血染红。
刘川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他想也许单鹃就在前面。他看到了“急诊室”三个红红的大字,那三个大字就像扑面而来的三个狰狞的血点,在他的视网膜中渐渐浸淫,直到充满整个眼眸……
此时此刻,单鹃正大步走进另一所医院,她从安全楼梯跳跃着奔上五楼,走出楼梯毫不减速,朝着病房大步奔走。她看到刘川家的小保姆正提着一暖壶开水从开水间里出来,便加快步伐追了过去,从背后一把夺过那只灌满的暖壶,将小保姆顺势撞倒在地。小保姆惊呆地看着单鹃拔了暖壶的壶塞,快步冲进了前面的病房。当然,那就是刘川奶奶的病房。
刘川的奶奶刚刚服完中药,忽闻走廊上小保姆发出惊悚一呼,她从床上起身想到门边看看究竟,双脚刚刚沾地单鹃就冲了进来。老太太与单鹃曾有一面恶交,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也许人老了毕竟见广识多,刘川的奶奶居然临危没乱,而且头脑清楚地看到单鹃扬起了那只开了口的暖壶,看到一股滚烫的开水带着亮闪闪的热气,龙蛇出洞般地迎面飞来,奶奶虽然举步维艰,但生死一瞬的动作却出人意料地敏捷起来,她在开水飞来的刹那,扯过床上的棉被往上一举,提前半秒阻断了水龙的去路。当单鹃随后将暖瓶狠狠砸来的时候,老太太更是力从心起,抓起整床棉被奋力一扑,居然将单鹃连壶带人全部罩在下面。单鹃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为时已晚,小保姆和一个护士冲进来了。小保姆护住奶奶,护士扯住单鹃,单鹃甩开护士夺路就走,恰在门口撞上刚刚赶来的小珂。小珂不愧经历过警校的五年训练,不过两个回合,便将单鹃掀翻在地。在此之前,小珂在警校学的那几套拳脚,还从未受过实战的检验。
连小珂在内,谁都以为,刘川的奶奶经此一吓,病情将会出现逆转,不料当天晚上,奶奶在小珂和保姆的扶持下,却突然出现在明光医院刘川的病床前。那时刘川已经做完了腹部的缝合手术,腹腔内的匕首已被取出,幸而那匕首不算太长,那一刀从胸腹中央直直插入,与胃脘心脏差之毫厘,未能伤及致命要害,在奶奶一步一挪地走进病房的那个时刻,刘川的神智已完全清醒。
毕竟失血过多,刘川的面孔如白纸一般。奶奶在床前坐下,抓住刘川的右手,她发觉孙子的手只在一夕之间,竟然变得骨瘦如柴。
天河监狱的老钟是第二天来到病房的,他给刘川带来了他老婆熬制的一罐鸡汤,还带来一个令人宽慰的消息:在昨天单鹃被依法拘留之后,今天清晨,小康也在北京至秦水的火车上落网。
三周之后,刘川的伤口完全愈合。
这一天小保姆过来帮他办理了出院的手续,付清了全部费用。与此同时,北京市朝阳区公安分局的几位刑警也带齐了一应手续,在刘川的病房里,向他宣布了经人民检察院批准的决定。
——刘川涉嫌故意伤害,决定予以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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