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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弟兄的事着落在某身上,我这就让六郎来把人带走,乐郎君且随我入宫!”
徐乐并没有坚持和宇文承基厮杀,而是纳刀入鞘,将身形偏转,准备随同沈光离开。以徐乐的胆略心性,自然不会被杨广的旨意或是其帝王之威所震慑。之所以这么听话,固然是不想让沈光为难,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这是徐乐早就懂得的道理。这个该死的世道夺去了自己的父母,毁灭了自己的家乡徐家闾,又夺走了阿爷……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更多的亲友一一离开,归根到底都是因这个乱世而早就,这个乱世的罪魁祸首又非杨广莫属。徐乐心中怎能无恨?又怎会对杨广毫无杀意?
他也知道世道无情,不会对自己格外宽厚。事实上在潜入城内救人之前,徐乐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这乱世中已然见多了生离死别以及人世间种种丑恶,不管韩家爱兄弟以及步离的结果如何,他心里都有所准备,不至于无法接受。
不是徐乐凉薄,而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伤春悲秋于事何补?
拼一腔热血仗三尺青锋,为自己的亲友血债血偿才是须眉之行!他心里早已做好打算,如果几人真有什么不测,自己拼着性命,也要江都城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哪怕把整个城池化为齑粉也在所不惜,定要为众人报仇雪恨!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讨债也要选好对头。宇文父子固然不能放过,杨广这个罪魁,同样不能轻饶!若是几人真有什么不测,徐乐必要杀杨广以抵偿。再者就算不考虑韩家兄弟以及步离,只从天下苍生而言,自己也该为百姓诛此昏君!
徐敢在日没少向徐乐提起当年五胡乱华神州涂炭的惨烈情形,虽说大隋混一天下之后,并未体恤民力,租庸调赋依旧沉重,哪怕在王仁恭压榨之前,徐敢也需要竭尽所能才能满足官府所需。
但是不管怎么说,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于升斗小民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杨坚在日虽然百姓亦苦,但勉强总可以维持过活,这个世道只要人的血汗,还不至于谋人性命。
可是等到杨广登基,天下便不成个样子。尤其是辽东征伐闹得天下大乱,随着杨玄感、王薄等人起事,好不容易稳固的江山便彻底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世道终于开始吃人。百姓性命变得如同草芥,五胡乱华的惨状不知几时又会重现人间。这其中固然有世家门阀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罪责,杨广也同样难辞其咎。
身为一国之君,便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哪怕打压世家收天下之权乃是杨坚时代便开始的制度,杨广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但是杨坚时代能够维持局面杨广未能做到,这便是他应承付的罪责!
如果不是他弄得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似王仁恭这等人便不会生出不臣之心,也就不至于对百姓敲骨吸髓压榨民力,徐家闾不至于毁灭,阿爷也不至于死。乃至如今江都城内的种种惨状,步离、韩家兄弟等人的遭遇,杨广都脱不了干系。
自己既练就一身本领要为天下谋福,理应为百姓诛了这恶人。只不过杨广居于深宫大内,身边有重重甲兵守护,单枪匹马想杀他不是容易事。且不说如何对付那些护卫,光是想要在重重宫殿中找到这个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江都宫规模虽然不及长安大兴宫,可是房舍怕不是也有上千,想要在里面找到杨广不啻于大海捞针。如今他既然下旨召见,倒是省了不少气力。
虽说面君之时不得携带寸铁,可是杀人也不一定需要兵刃!徐乐自信只要自己能进入杨广十步之内,只凭徒手也能结果其性命。只要拼出性命行刺,就算沈光这等好手护驾也遮护不住。
结果杨广之后如何逃出江都保住自己性命,又或者于局势有何影响,徐乐并没有想太多也不愿去想。大丈夫行事干净利落,瞻前顾后注定难成大事。若是扭扭捏捏为了所谓大事连自己身边亲人的仇都不敢报,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如今大隋国势已衰,大好河山必定易主。李渊在晋阳养精蓄锐多年,兵强马壮资财甲杖堆积如山,如今又得了长安大有席卷关中之势,手中还握有代王杨侑这么个傀儡。自己刺杀了杨广大隋群龙无首,于李渊而言怎可看也是利大于弊。如果在这等局势下李渊依旧无力一统天下,那就证明他并非人主之相,自己再怎么出力也是枉然。
是以徐乐此时收刀并非手下留情,而是为了杀掉更重要的人物,舍去自己性命做博浪一击。沈光、承基自然猜不出这位乐郎君的心思,只当他到底是李渊部下顾全大局,这个时候要以主家命令为重不疑有他。宇文承基道:“这两兄弟我自会交到来六手中,他不必来了。乐郎君,你我之间的事……”
徐乐看了承基一眼并未作答,而是朝沈光说道:“既是太上皇召见,还请沈郎君带路。”
沈光在前徐乐居后,两人一前一后出离房间,向甬道外走去。承基在后望着两人背影,脑海中反复出现徐乐分别时那道眼神。作为武人,他能感觉出那眼神中所蕴藏的浓烈杀意,饶是承基这等神勇之人,也不由得为这股杀气所震慑,心头莫名一寒。
从他眼神看,其已然恨自己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想要与他化敌为友做个敌国之交显然不能。本来自己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武艺气力乃至相貌都投契的对手,从心里想要交他这个朋友,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娘闹到这种地步。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会不会抗拒父亲命令,不把那个胡姬交出?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转动,随后承基自己也知是痴心妄想。说到底自己宇文家大郎的身份,就注定自己很多行为身不由己乃至言不由衷。就像徐乐所说保护城中妇人这种事,自己何尝不想做,又如何做得成?那些妇人如此,胡姬亦是一样。
但愿徐乐千万不要为了一个胡女做出什么糊涂事,白白赔上自己这条性命,像这等好汉理应在战阵上死于自己手中,千万不要丧命于无名小卒之手。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韩家兄弟,两人依旧昏昏沉沉毫无反抗之力,此时要结果两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与徐乐注定交恶,多加两个人命也没什么关碍。可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坦坦荡荡,怎能行此苟且之举?宇文承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内暗道:至少这件事自己还能做主,就让自己率性而为一次,想来大人也不会见怪。
第六百六十章屠龙(二十五)
沈光乘着自己那匹宝马,又从城中为徐乐寻了一匹脚力供其乘骑。骁果军中自然不缺良驹,纵然不及沈光这匹“逐日”神骏,却也是军中上等战马,脚力亦不算差。再者江都之地水网纵横,哪怕外城与江都之间的道路经过刻意修缮,依旧不适合战马疾驰,是以两匹马倒也不至于拉开距离。
夜间骑马颇为凶险,稍不留神便会落马受伤。不过两人都是夜眼,不怕夜晚行路,加上杨广深夜宣召沈光不敢怠慢,是以顾不得这许多。两匹坐骑在夜色中并辔而行,向着江都方向奔腾。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把心思都用在了操纵坐骑上。直到行出数里之遥,沈光才开口道:“骁果军所行之事,我也看不入眼,但愿此番乐郎君大展神威,可以震住那些宵小,让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乐郎君嫉恶如仇自然是好,不过你我既为军汉便不是昔日的轻侠,不能事事快意恩仇,有些时候还是要顾全大局。倘若逞一时之快坏了自己性命误了主公大事,实乃因小失大亦有负于主公之托,不知乐郎君以为如何?”
徐乐并未看沈光,而是自言自语道:“沈大郎此番为我恶了承基,此间事了我大可一走了之,沈大郎却走不得。你该盼着我将他人头砍下才是,否则日后少不得要找你麻烦。纵然沈大不惧这些鬼蜮伎俩,总是少些麻烦也好。”
沈光叹了口气:“乐郎君初来江都,于城中人物所知有限,六郎心性爽直,为人自是极好,于人物评判难免有失偏颇。平心而论,宇文承基的人品算不得差。乃至当下宇文一门之中,多半以他的品行最佳。只不过身为世家子,他亦有自己的难处,很多事乃是身不由己,说起来这便是世家子不若我等快意之处。”
“如此说来,沈郎君对宇文承基倒是颇为赞许?”
“大家都是武人,于能杀善战的上将,自然心中佩服几分。承基此人平日里不好酬酢,更是动辄恶语伤人,靠着自己一身膂力本领,天下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便是关中子弟也没几个人与他投契,更不要说某这个东南子弟。说来好笑,某生于长安,更是城中侠少头领,自己也把自己当成关中人看待。可是到了江都却被算作了江淮子弟,只因我祖籍为南,就要算江淮子弟,其中道理到现在我也闹不明白。不过我不让你杀承基,并非为了一己之好恶,而是为了江都城内万千生灵着想。”
沈光的语气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话语中透着几许焦虑不安:“今晚情形乐郎君看得分明,上百军将呼啸而至,就为了观看比武。为了促成此事,众人浪掷缠头大声聒噪,承基也是下不来台,只能被迫答应。于乐郎君而言,这场比武自然有利无害,不过对江都或者骁果军而言,这并非吉兆。就算六郎再怎么得军士之心,如今江都城内关中人与江淮子弟嫌隙已生,又怎会真的毫无芥蒂?单凭他一人之力,不论如何也无法召集这几百人。说到底还是这些人自己想要促成这场比斗,借六郎做个由头,也正是他们一起聒噪,才让宇文承基无可推驳,只能咬牙答应下来。固然武人都喜好此道,可是说到底,军伍总该有个军伍的样子,天子亲兵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想来唐国公麾下虎贲之士不下十万数,绝不会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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