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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笑嘻嘻地对她评头品足,指手画脚,言语间充斥着落井下石的兴奋和鄙夷。
虞微那时尚不知人的恶意竟可以如此之大。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要受千夫所指。
后来她慢慢懂了,生而为婢的人,大多都是厌恶权贵的。那些宫女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份厌恶压在了她的身上——
谁让她从富贵乡堕入修罗地狱呢。活该如此。
眼下那小宫女气势汹汹,见她反驳立刻还嘴:“我都瞧见了!你才擦了一张桌子就想歇着。还说不是偷懒!”
虞微瞥她一眼,懒得与她纠缠,径自走向那幅画,踩着矮凳去将卷轴扶正。
背脊忽然被人重重推搡了一下,虞微险些摔倒。她皱着眉转过头,见那小宫女掐着腰,急的直跳脚:“你做什么!这画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挂上去的。你若碰坏了,莫要连累我们跟你一块儿受罚!”
另一侧,原本正在擦地的几个宫女听见争吵声,立刻拥了过来。其中一个不由分说便将虞微扯下来,低斥:“你不要命了!这画儿原是先帝的东西,可不是咱们能碰的。前些年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溅了一滴水在上头,当即被拉去打了二十大板。你一人犯错不要紧,可别连累我们!”
虞微被扯的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她抬眸望了一眼高悬的画,忽觉画中景象似曾相识。她的视线慢慢移至落款处,见上头印着一方名章,许是被水洇湿了,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是个瑜字。
瑜,是虞微的小名。从前作画时,她不喜以真名为款,便请人刻了这方瑜字的名章,以做落款之用。
虞微愕然。
她何时作过这幅画?
昔年虞微擅画之名名满长安,登门求她作画之人几乎踏破虞家门槛。可她从不轻易为旁人作画。大多时候,都只画些她喜欢的东西。
小宫女还在尖声说着什么,大约是些指责的话,虞微全当没听见。她细细端详着画中笔墨,终于记起,这画原是她十六岁那年随母亲回江陵老家时画的。画的是江陵山水,暮春风景。
后来她的老师冯巳见了这画,喜欢的紧,虞微便将这幅画当作生辰礼送与冯巳。冯巳那时是先帝身边的红人,虽只是个小小的宫廷画师,却受了不少帝王恩宠。大抵是想讨先帝欢心,冯巳便把这画送给了先帝罢。
虞微怔怔地想着,胸口忽地泛起一阵酸涩。
原来她已沦落到这般境地。就连自己亲手作的画,都不能碰一碰。
身旁的宫女见她仍在发怔,又用力扯了她一把:“还杵着做什么?赶快干活儿去啊。”
几个人推推搡搡地将虞微拉到旁边去了。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幅画,终于收回视线,重新端起地上的水盆,去换干净的水。
忙活了一刻多钟,瑶女官终于喊了声:“好了好了,都退到旁边去!帝师大人已到宫门了。去看看御膳房的酒菜都备好了没有?”
有机灵的宫女撒腿就往御膳房跑。虞微低头退到一旁,和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侍立在屏风后。
太后搭着瑶女官的手臂,慢悠悠地在高台上坐下。百官陆续入座,殿内一时热闹起来。太后环视四周,目光不知在寻些什么,口中慢条斯理地问:“今日备的什么酒?”
瑶女官连忙道:“奴婢听闻帝师大人最爱喝琅州的松山酿,早早便命人备下了。”
刚热好的松山酿装在精巧的酒壶里,和特制的银盅摆在一处,只等帝师大人入座,便由宫女端着托盘奉上宴桌。
虞微捧着托盘,安安静静地垂眸等着。
屏风外人声喧嚷,文武百官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忽然,人声倏地一静。
虞微意识到大约是今日宴席的主角——那位从怀勒归来的帝师大人到了。
她低垂着的眸子慢慢抬起,于碧玉屏风的缝隙,看见那满座官员目光聚集之处,年轻的权臣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衣袍上的落雪,方才迈过门槛入殿。
他望向高台上端坐着的太后,并不跪下行礼问安,只道:“太后娘娘,外头下雪了。”
听见他的声音,虞微蓦地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地望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被人死死掐住了脖颈,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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