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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王等人移宫的消息被捂得铁死,为求便宜,元澈将其安置于重华殿内居住。随着纳降礼的日期临近,将其移入宫内,也是必然之举。但由于当前局势尚不明朗,从长安派来的两位司礼官亦难以拟定最佳的礼仪章程。而这件事情压的越久,南人之中便会生出无限遐想,魏国对江东的初步控制,很可能会功亏一篑。
当晚,元澈下令检查蕴宝阁,并准备将一部分纳降礼要用的重要物品,比如玉玺、仪仗卤簿、华盖羽扇以及一部分珍玩移入吴宫。
对于元澈来说,里面最重要的还是前朝的玉玺。玉玺一直被收放在紫金匣中,双掌大小,通体晶莹洁白,有破损处以金镶玉补之,然而外貌的瑕疵并不影响它实际的价值。
前朝玉玺之前虽在吴国手中,但吴王只将其高高供奉。因为吴王拒不称帝,所以这方玉玺也不曾用过。毕竟汉祚南移,吴国本身就是华夏正统,对那些仍欲南渡的北人,就有这足够的吸引力。若贸然用前朝玉玺,虽然大义的加持又增添了一分,然而在这群雄割据的动荡年代,亦会引起诸多不必要的恶意。
但这枚玉玺对于魏国来说,就显得格外重要了。魏国原非汉祚,在关中世族中难以找到认同。随着版图的扩大,越来越多的非鲜卑人被纳入统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无种族优势,又无文化底蕴的魏国,只能借助于世族与宗教的力量扎根底层,吸附人口。而前朝玉玺能在某种程度上,减少对两股力量的依赖,从而达到一定的集权的目的。
然而当那方紫金匣重新被打开检查的时候,里面的玉玺却不见了。
从长安来的司礼官此时还在隔壁讨论吴国的仪仗卤簿是否适合用于纳降礼上。魏钰庭携了紫金匣,命参与查验的所有僚属压下消息,抢先一步来到了元澈的泠雪轩。
“殿下,那股强盗……”周恢虽知道此事若是强盗所为,必然会将自己牵连其中,但依旧向元澈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会不会是他们趁与守卫交战的时候,派人前去偷了出来。”
此时魏钰庭却依旧冷静:“殿下,玉玺被锁在蕴宝阁的最高处。此番查验,其余物品均未丢失,可见偷窃的人只冲着玉玺来的,并且事先已经知道了玉玺的确切位置。如今,能引强盗如皇宫并知道这些信息的,除了有参与过查抄皇宫的蒋、周二人,亦有可能是南人。若是南人所为,那必然是与吴国皇室有所串通,有嫌疑的应是顾、沈二人。”
元澈眉头紧锁,无论是哪边,情况都会极为恶劣。玉玺落入北方世家手中,他们便又多了一个与父皇谈条件的资本。最坏的结果就是易储君,动国本,与皇室走的近的贺、薛两家下台,世家门阀重新洗牌,届时坐上来的,不知是什么样的人间虎狼。
若玉玺若落入南方世家手中则更为麻烦,此时囚于吴宫的吴王陆振一脉,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南人自可在南面再度拥立新主。魏国虽然已入驻各郡县的府衙,但并未在人事上完成最根本的掌控。届时南人凭借本土力量,一举反扑,便可完全脱离魏国的控制。更何况陆家嫡支如今并不是都被囚禁在吴宫里,陆归现在就在外面。
元澈很清楚,吴国若是死灰复燃,那么他的结局如果不是孤身战死在这片土地上,便是以主将身份背负着战败的罪名,回到长安。而迎接他的依旧是废太子的名号。如今,局面真的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元澈在房间内踱步思索,最终在书案前那方靛蓝斑玉石笔筒处停了下来。他将笔取出,然后把笔筒放在原先的紫金匣内,之后回到书案前裁了两张纸条,提笔书上爵位名讳,最后以“亲封”而字收尾。但这一次,元澈并没有用自己的字体,而是用了馆阁体。
元澈将紫金匣重新盖好,从腰间取了一枚私印,用朱砂在字条上盖好了章,最后命周恢取了胶来,将字条交叉封在了紫金匣上。
元澈将方才的作品端详了一番,而后交给魏钰庭,微笑道:“劳烦主簿将其送回蕴宝阁。若两位礼官问起来,你便说前朝玉玺贵重异常,孤不敢擅动,等班师长安,由皇帝亲启,方才妥当。”又道,“如今玉玺丢失,陆振的性命务必保全,莫让南人再抓住什么由头。若是北人所为,想必明日便会有人出面,要求孤放走蒋、周等人。”
魏钰庭听闻元澈的决定,亦是极为认同,如今最好的方法便是以静待之。他们要等着对方露出真正的目的,这样后续才能有的放矢。“请殿下放心,臣必会将此事办好。”
魏钰庭离开泠雪轩后,元澈重新回到案前坐下,炽热的地龙仿佛将地面烧成一片火海,高旷的屋顶在严冬寒风下如同冰窟,而他居于冰与火的夹缝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如锦绣地狱般的人间。
相同的月夜,顾孟州如往常一样在茶竂里闭目养神,他身边的小炉中正煎着新茶。然而即便是水已作沸腾响,顾孟州依旧一动不动。他近年来过了晚饭便不再饮茶,烹茶只是取茶叶的素雅清馨,明目醒智。此时,他的曾长孙顾承业从前院匆匆赶来,待到茶竂外帷帐的时候,方才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道:“曾祖父。”
听闻曾孙的声音,顾孟州慢慢睁开眼睛,望着顾承业笑了笑,唤他进来:“听闻你母亲为你定了沈氏女郎为妻,想必你这几日应酬忙碌,如今看你成家立业,我也能安心了。”
顾承业听到曾祖父的话,不禁面色羞红,但如今确是旧苑出了大事,他的父亲与祖父俱已不在,自己难以处理,只得求助曾祖父出面:“曾祖,听闻旧苑蕴宝阁遭遇盗贼,沈家的沈彦之方才前来相问,是否是顾家所为。晚辈虽已言明并非顾家所为,但沈彦之似乎并不相信。”
顾孟州目光微转,语气依旧平和道:“贵客深夜来访,想必已经惊动宫内的眼线。”
“曾祖?”顾承业心中不解,“如今要如何向沈家郎君解释呢?”
顾孟州叹息道:“先前在旧苑,吾与沈氏诸人共进退,这是南人应有的担当。但毕竟人立于世间,各具怀抱,不可强求。沈氏欲化家为国,但其眼界、手段与心胸,相差远矣。我吴人今后魁首,不在沈家。”
他见曾孙面上仍是迷惘之色,于是道:“沈郎是贵客,你自去好生将他送走,不必再言其他。另外,我自从旧苑归来,身上便多有不适。从明日起,你也以此由谢绝宾客,关闭府门吧。”
顾承业应下,而后拜退,临走时眼神中依旧是不解的神色。顾孟州叹了一口气,南人魁首不在沈氏,亦不会在顾家。若他能再延命十年,再扶着自己的曾孙走上一程,顾家或许不至于日后败落。
次日,元澈依旧前往兵营巡视,魏钰庭入台城主事,但一天下来,并无昨日他所预料的任何事情发生。王安的态度依旧若即若离,崔道成亦无任何表态,顾家沈家紧闭大门,南方各家亦无任何动作。
连着几日,情形皆是如此,元澈此时也想不明白那玉玺究竟丢到哪里去了。正在他与魏钰庭皆摸不到头脑的时候,远在灞城的官驿,翻起了惊天骇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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