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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你过来看看。”汪士奇抽出手来飞速的抹了一把汗,用手机给徐烨照了个亮,徐烨趴坑边往下一瞧,眼睛为难的眯缝起来:“这是……帆布?”
“防雨帆布,用来苫卡车或者做帐篷的,看褪色程度有点年头了。”汪士奇喘了口粗气跌坐在地:“你猜,花坛底下为什么要埋这个?”
徐烨的眼睛瞬时瞪大了:“难道说……”
“去找上面要搜查令吧。”汪士奇摸出烟盒:“我怀疑,有个人被埋在这下面。”
***
2006年7月31日,一具骨骸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重见天日。
切割成200X150的防水布,原本应该属于某个应急帐篷,此刻却成了一个少年最后的归宿。围裹在其中的是一副纤瘦的骨架,皮肉已经腐烂殆尽,盆骨上口窄小,颅骨基底缝尚未完全融合,身高不超过一米五,多处骨折痕迹,颅骨有一块钛合金修补,符合遭遇车祸后的手术记录。
性别,年龄,手术痕迹,一切都指向一个熟悉的名字:谢离。
汪士奇站在不远处旁观这一切——新生医院,或者说原新生成长中心家属楼的花坛里,金红色的花朵被利爪似的挖斗撕扯开来,散落成一张灿烂的毯子,盖住了满地的泥沙俱下。事发突然,葛玉梅没有现身,只有她跟班的女秘书黑着一张脸在旁边协调,在她的指挥下,楼里“治疗”的一百来号人都被教官遣散出来,排着队从另一侧绕到门诊大堂,等待各自的家属领回家里。重获自由似乎并不能使这些人兴奋,就像身边刚刚发现了一具白骨也不能令他们恐慌。
一张张麻木的面孔从汪士奇的眼前晃过,穿着统一的鼠灰色T恤、黑色短裤,头发剃到耳后,期间一个看着有点眼熟,他想了一会才回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去医院调查的时候撞见的小男孩。比起那时候他好像胖了,颧骨处可疑的饱胀发亮,泛着一片深深浅浅的杏黄色。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侧边的视线,他眼珠木然的转过来了一瞬,马上又飞速的坠回地面,另外半边脸落在汪士奇眼里,他这才反应过来——男孩的半边脸是浮肿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新生成长中心学员的处境有了实感。之前停留在谢离口述里的那些细节从每一个人身体的伤痕、僵直的步伐、瑟缩的神态和无神的瞳孔里折射出来,如假包换的直观与残忍。有那么一瞬间他差一点要对顾天晴报复社会的行为产生一点同理心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地方,果然还是烧掉比较好吧。
不然,他们就会像这一地的娇嫩骨朵,还没来得及开花就已经坠地,来来回回,一只只脚印碾上去,花瓣被揉碎挤烂,空气里满溢着植物死亡的腥气。
口袋里的香烟已经消耗一空,他有些烦躁的深呼吸两口,刚要拦着人借烟,迎面就看见程诺走了过来,口罩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也许是错觉,他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干得漂亮。”她冲他点头致意:“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呀。”汪士奇刨了刨鸡窝似的乱发。“这只能算将功赎罪,不然,又要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了。”
“你压力也不用那么大,破案是协同作战,我个人并不赞成孤胆英雄。”程诺摘下口罩,从口袋里摸出女士凉烟:“凑合抽吧,好像说男的抽多了不好,不过我看你也操不上这份心了。”
汪士奇赶紧接过来点着了,呼出来的白烟凶猛激烈,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赶紧来点好消息吧,不然我是真的扛不住了。”
“好消息有啊,初步鉴定过了,多项数据都符合十二岁至十四岁男性青少年的指标,下一步是DNA鉴定,可惜现在拿不到葛玉梅的DNA样本,否则根据亲缘关系,很快就能确认这个死者是不是谢离。”她好奇的看着手头的记录:“奇怪,你是怎么确认这下面埋着人的?”
“你看看这个。”郑源掏出口袋里的照片复本,那是从每一年新生医院周年庆的软文里裁下来的合影,从1995年到现在。程诺来回来去的翻动着一沓纸片,一脸疑惑:“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你看这个花坛,每一年葛玉梅都会带着优秀学员在前面拍一张照片。这个地方我查过了,前身是一家废弃的养老院,后来被葛玉梅盘下来做了成长中心,再后来越做越大,把周边的地也买了下来,成了现在的新生医院。这位院长应该靠着替人管教子女挣了不少钱,后面几年所有原来的建筑都被推倒重建,除了……”
“除了这个花坛。”程诺恍然大悟:“哦,这个花坛在照片里翻新过一次,时间是……1997年?”
那正是宋家邻居提供的,宋安宁被送入成长中心的年份。
“1997年之前葛玉梅的儿子从未出镜,要说身体弱还在康复期也说得过去吧,但偏偏宋安宁进去之后谢离就重新出来合影了。我有充分理由怀疑,1997年,真正的谢离已经死在了成长中心,葛玉梅出于某种原因隐瞒下了他的死讯,找了身量外形差不多的宋安宁作为替代,同时对其父宋酉阳发出通知说宋安宁已经离校出走。她应该早已掌握了宋家父子不和的信息,也料定了宋酉阳不会有什么反应,更何况还有一笔价值不菲的赔偿金作为封口费。”
“然后,她就以翻修为名挖开了花坛,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尸体埋了进去。”程诺惯常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还在上面种满了凌霄花……还别说,看照片这花坛里的植物之前稀稀拉拉的长得也不好,这么一弄倒是漂亮极了。”
十来岁少年的肉身最是兴旺蓬勃的时候,就算是死了,那能量好像也要源源不断的发散出去,滋养出这着了火似的一片花海。汪士奇觉得有些骇人——葛玉梅仅仅是因为巧合才年年都选择在同一个地方合影吗?照片下面标注的独生子谢离,究竟是人群中面目模糊的那一个,还是骨血已经融入花叶的那一个呢?
“不过,你又是怎么想到要去翻这些旧闻的?我记得前一天你那个小跟班齐可修还来送了一趟笔迹鉴定吧,怎么就那么凑巧,一下子关于谢离的身份问题就都出来了?”程诺侧过脸看他,汪士奇表情一僵:“这些……都是多亏了老郑,是他留下的线索。”
“那他现在人呢?还没找到?”
“嗯。”汪士奇点点头,不肯再说下去。程诺感到现场的气氛凝重起来——郑源失踪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越晚找到,情况越是不容乐观。
“那现在这个假谢离人在哪?”
“已经调查过葛玉梅的秘书,上周五晚上院长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带谢离出去散散心,把工作都交接给了下面的人。也查过几个主任和教官了,口供属实。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机票或者火车记录。”
“这至少说明了他们没有走远。”程诺拍了拍汪士奇宽厚的脊背:“搜查范围已经大大的缩小了,现在又发现了尸体,不管这个是不是谢离,我们都有理由对葛玉梅发一份通缉令。”
“不行。”汪士奇打断了她:“暂时不能打草惊蛇,我不能拿郑源的安全冒险。”
程诺挑眉:“你说的安全,包括他不被警察抓住这一项吗?”
汪士奇的脸色一下子铁青:“你还是怀疑他?”
“由不得我不怀疑。最早的信件是他发现的,怀疑有人被绑架是他提的,这个假谢离最早的口供是对他说的,连现在这具尸体的位置都是他引导的,之前你们跑偏的每一步都建立在他的行为上,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程诺质问:“你真的相信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会被绑架吗?”
“你什么意思?”汪士奇摔了烟头:“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啊?”
“对,我就是在说上一个案子。小叶到底为什么会被绑?为什么会被杀?他们俩一前一后失踪,为什么是他活着回来?姓郑的到现在什么都说不清楚,你还处处围护他,你知道吗汪士奇,你这样总有一天害人害己。”
“我用不着你来担心,他,也轮不着你来怀疑。”汪士奇重重的喘出一口气,转身大踏步走向自己的车,临了撇下一句话:“再给我几个小时,是死是活,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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