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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为絮絮道:“我昨日便想同你说的,下午你又不在,我便给忘了。昨日我在青山居参加文友集会,听宋兄说今日在金光门外天清寺旁边的蓬莱台还有一场集会,这次你一定得同我去。”
李知为热衷于参加各式集会,按他的说法,不但可以互相交流写文章的思路,还能结交朋友,若是有幸上榜,将来同朝为官,好歹有个照应,反正怎样都不吃亏。于是到京不过两三日,大大小小的集会他已经参加了十数场,顾准架不住他力邀,也曾去过两场,不过就是举子们在茶馆里面喝茶闲聊而已。
于是顾准摆了摆手,端起盆走到院子里的老树边,把盆一扬,将树根浇透了,道:“你自己去,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半卷书没有温。”
李知为连忙跟上去:“你那本书都要翻烂了,我前日借来看,捻着页脚翻页,手指上都沾着纸渣。”
顾准道:“那本书是我老师的,年纪比你我都大。”
李知为恍然大悟:“怪不得,里面批注的见解不俗,我原先有许多不懂的,读了批注便豁然开朗了,还发现许多原来没发现的玄机。”
顾准笑了笑,道:“所以说,你有时间跑大半个城去赶趟子,不如待在屋子里好好读书。”
李知为知道是前两次集会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于是这次信誓旦旦地同她保证:“这次绝对是正儿八经的集会,听说邀请到了裴晛的从弟裴旼,裴晛你总该听过吧,他的兄弟又岂会是斗鸡走狗之辈?”他顿了顿,换了个思路继续劝说道:“况且,你不能总窝在屋子里读书,也该走动一下的,蓬莱台那边的景色甚好,不如去放松放松。”
金光门是城西三道城门最北边的那道,金水河顺着城墙往南边流,与六里河交汇于金明池,金明池的水流入平京,即是横贯平京的滨河。
出了金光门,沿着金水河南行不远即是蓬莱台。蓬莱台是一方临水而筑的草庐水榭,三面环水,倚窗凭栏,水光树色尽收眼底。
窗外的河道不宽,两侧的树木葱茏,蓬莱台掩映其中,与香火鼎盛的天清寺隔河对望,一水之隔竟是两个世界,可算得上是闹中取静。
因为平京初春多雨,透过敞开的轩窗,眼前一片尽是湿润的绿,有时是时下时停的雨,有时是似雨似雾的烟,模糊了一水之隔的寺庙,只余钟磬穿透雨雾,声声入耳,宛如身处蓬莱仙境,因此成为了平京有名的宴集之所。
顾准临窗而坐,水榭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气,她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茶叶是江南来的新茶,碧绿生青,一两口下肚,齿颊生香,通体舒畅。
李知为本来在人群中应酬,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一边气她不合群,一边招呼了两人一齐过来,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我的半个同乡,如今与我同住一个院子,也介绍给两位仁兄认识。”说着便给顾准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顾准连忙站起来,揖礼道:“蜀州顾准,表字颂和,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她话音方落,其中一位高鼻浓眉的男子便笑道:“原来你就是顾颂和,这几日总听孟然念叨你的名字,今天可算见到了真人。”说罢又向顾准揖礼,自报家门道:“平京宋其修,表字季甫。”
顾准了然,原来是李知为口中的那位宋兄,便回揖笑道:“久仰久仰,他也总是同我说起你。”
四人哈哈一笑,待笑声稍歇,另一位男子才揖礼道:“平京裴旼,表字则灵。”
闻言,顾准抬目望去,只见此人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她忽然想起几日前春雨霏霏的清晨,她站在城门口向不远处马车里的那一望。
不同于裴旼的文雅清洁,那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极清明的,一霎时便联想到青城的满山修竹,在细为雾状的雨水里寂然生长。
顾准回揖道:“旼旼穆穆,君子之态。在下久仰大名。”
裴则灵看向眼前的顾准,只觉这人双目赤诚,谈笑间宛如江上一犁春雨,实在是清透极了,顿时便心生好感,抬手虚扶了一下顾准的手肘,微笑道:“既已互通姓名,便是朋友。既是朋友,何须客气。”
宋其修愣了愣,忽然大笑道:“则灵一向孤高,身边朋友甚少,只见一面便视为己友的更是少之又少,看来是我眼拙,颂和真是有我没看出来的独到之处。”
李知为闻言,笑着附和道:“我第一次见颂和就在顺天门口,他排在我前头一个进城,人人都用马车牛车运书进京,就他只背一个包袱便上来考试,你们是没见到那情形,守城士兵的舌头都要惊掉了。”
顾准知道李知为这人最喜欢夸大其词,在他把牛皮吹大之前连忙阻止道:“倒也并非如此。临出门时,家师算到了我抵达京师的日子已近春闱,带了许多书看不完容易紧张生怯,反倒自乱阵脚,便叮嘱我只带几本常看的,况且天子脚下,人杰地灵,京师书馆里的书定然更好,叫我到了再买也不迟。”
余下几人恍然大悟,裴则灵道:“颂和说的有道理,读书在精不在多。我知道几处不错的书馆,你若有需要,我随时奉陪。”
顾准揖礼道:“颂和在此先谢过了。”
裴则灵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知为打岔道:“去的时候一定得捎上我啊。”
宋其修重重拍了一掌裴则灵的肩头,笑骂道:“我与你同窗十余载,你都没陪我去过书馆,你才认识颂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你竟然愿意陪他去书馆,你这也太让我寒心了。”
裴则灵捂着被拍痛肩头,无可奈何地控诉道:“都说了无数次你这断掌打人很痛,还偏偏总往一处打。况且,我怎么没有同你逛过书馆,还不是你总是看一些……”话还未说完便被宋其修尴尬的咳嗽声止住,裴则灵接着说道:“是以,你心里有数。”
虽未点破,但大家心知肚明,宋其修尴尬地左看看右看看,李知为憋着笑不说话,顾准倒是笑不出来。
宋其修忽然道:“咦,那不是豫王么,怎的在平京?”
三人闻言便一齐望向对面的天清寺,只见寺外列了两排士兵,一名男子正信步走下台阶,其身上没有什么饰品点缀,却一点也不显得朴素,一身华贵的玄色锦衣恰到好处地彰显其尊贵雍容,由于他常年习武征战沙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裴则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微微一动:“好像有过听闻,是豫王大败奚丹,奚丹王送来战马五百匹求和,陛下想在平京附近新建骠骑营,于是豫王护送战马归京。”
宋其修恍然道:“怪不得。”接着又道:“听说豫王在天清寺为敏贵太妃点了一盏长明灯,入京第一件事便是去祭奠太妃,还真是孝顺。”
豫王是先帝的幼弟,先帝为嫡长,与豫王相差将近二十岁,先帝登基时,豫王才三岁,先帝驾崩时,他也不过十五岁。先帝在世时,豫王一直被养在宫中,先帝驾崩时,因为景宁帝年幼,有人曾提议要豫王登基,虽然被翁氏和旧臣一党驳斥了,但还是因此为太后所忌,加之年岁渐长便出宫建府别居,在其母敏贵太妃薨逝后,更是只身前去甘州守境,至今七载从未归京。
顾准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裴则灵关切道:“颂和,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恢复如常道:“无事。”
风微雨细,这初春的斜风,毕竟和寒冬的风不一样,顾准细细嗅了嗅,风里带来一股泥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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