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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此,安静开始关心郝文章与曾小安见面的情形,曾小安没有随柳琴他们进到监狱里,也没有傻傻地坐在车内,她在江北监狱门口的一棵女贞树下站着,虽然独自拥有一片树荫,已经攀升到四十度以上的高温热浪,紧紧地挤压在四周,加上内心的焦虑,从未体会过的中暑滋味每隔几分钟就要袭扰她一下。
这一次,轮到沙璐说,爱情有时候真让人不可思议,都是男人爱女人,或者女人爱男人,一九六〇年代的人爱得没有一九五〇年代的人深,一九七〇年代的人爱得又没有一九六〇年代的人深,自己是一九八〇年代的女人,真的遇上郝文章这样的男人,肯定不会像一九七〇年代出生的曾小安那样去爱对方。不用说在四十度高温的室外站上一个小时,只怕还没站到二十分钟就已经恩断义绝了。郝文章一身苍白两手空空地走出江北监狱,淡淡地看了曾小安一眼,曾小安报以浅浅一笑,上了车后,沙璐问去哪里,曾小安和柳琴一齐说,先去美容院。在沙璐看来,这就像两名狙击手相互射击,同时将子弹射进对方的枪口,是人世间的爱情绝唱,是人类进化史中的爱情孤本。
几个人正在说话,柳琴包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按绿键,就听见马跃之的异样声音:“你还在曾本之家吗?赶快让他看武汉新闻!”这边柳琴还在问马跃之是什么事,沙璐已从一直在旁边看电视的楚楚手里拿过遥控器,找到武汉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播音员正在批评无良商贩如何趁高温难耐之际将一只西瓜卖出五十元的高价。不过马跃之如此着急地打电话来要大家看新闻,并非为了西瓜价格,而是在这之前播报的另一条新闻:沿湖路上发生一起致人死亡的车祸。
弄清楚原委后,沙璐连忙出主意,可以用电视机的回看功能。安静和曾本之不知道电视机还能像放影碟那样随时倒回去再看。沙璐拿着遥控器这个键上按一按,那个键上摸一摸,不一会儿,屏幕上就出现先前已经播放过的武汉新闻。但凡会看电视的,哪怕是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从中央到地方所有电视新闻的前几条肯定是说领导们在哪里开会视察做报告。武汉新闻自然不能例外,第一条和第二条报道市委书记的活动,接下来的第三条和第四条就轮到市长了。再往后是相关市委副书记、市委常委和副市长们的事情。好在为了腾出更多时间播放广告,本地新闻时间一般都不会超长,大家稍微忍耐一会儿,马跃之让他们看的那条新闻就出现了。
电视新闻报道的车祸发生时间为下午一点二十分。当时,一辆挂云南车牌的宝马越野车,失控闯到人行道上,将一位中年男人顶到路旁的大树上,中年男人在猛烈挤压下当场死亡。经检测肇事驾驶员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达到醉酒驾车标准。目前肇事驾驶员已被有关部门依法拘留。经过查核,在本次交通事故中死亡的男子何某,系某监狱保外就医人员。至于何某为何脱离相关监管,独自出现在东湖医院附近的沿湖路上,有关部门正在进行相关调查。
曾本之心里很难受,就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感觉稍好一点后,他要沙璐将那条关于车祸的新闻再回放一遍。这一次,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说:“是老三口!是老三口!肯定是那九鼎八簋惹的祸!”
沙璐也从电视画面上看出问题来。由监控探头拍下来的高清画面中,那辆宝马越野车本是由东向西,而出现在沿湖路的那个中年男人行走的方向则是由西向东。相遇之际,车与人都有片刻停顿,像是问路什么的。又各自往前走去。本是背道而行的宝马越野车,在监控录像中消失了一会儿,重新出现后也变成由西向东行驶,在离那中年男人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加速撞了上去。沙璐当交警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交通肇事案件,如此状况极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曾本之坐不住了,要沙璐开车带自己去东湖医院看看。安静不让曾本之去,却又拦不住,手把手试了试曾本之的脉搏,觉得情况还行,便放他出门。虽然天黑好久了,外面的气温仍然很高,从出家门到上沙璐的红色轿车并打开车上的空调,不到十分钟,曾本之就觉得胸闷难忍。
来东湖边乘凉的人多得像蚂蚁,本来就狭窄的沿湖路几乎成了蚂蚁路,红色轿车缓慢行驶的样子不像是由发动机驱动的,而是车前车后那些男男女女用折扇和蒲扇摇起的风吹着向前的。三个人好不容易挪到目的地,却发现东湖医院里的人一点也不比沿湖路上的人少。沿湖路上的人大都显得悠闲轻松,东湖医院里的这些人个个板着脸,不用说看曾本之他们,即便是自己人之间看上一眼,也无不带着严格的审视意味。在沙璐看来,这些人只有部分是她的同行,其余的人则有些来历不明。柳琴在前面开路,沙璐牵着曾本之,三个人只顾往医院大楼里走,不去理会那一道道尖锐如利剑的目光。
刚进一楼大厅,走在前面的柳琴差点与急忙迎上来的郑雄撞个满怀。
不待他们开口,郑雄抢先问:“曾老师,您怎么啦,心脏病又犯了?我带您去看急诊!”郑雄不由分说,挽起曾本之的手臂就往最近的一扇门走去。走了几步,郑雄装着问曾本之哪里不舒服,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这里的情况太复杂,有机会我再与您说。这时候您千万别卷进来,就装做是心脏病发作了。”
郑雄连拉带拽将曾本之弄进急诊室,值班医生用听筒和血压表检查过,又要他做心电图时,有身份不明的人接二连三地进来察看。曾本之真的是心脏病发作,外行人也能从心电图怪异的曲线上看出其不正常。医生要曾本之住院治疗,曾本之却不肯,几经劝说,他才同意挂几瓶点滴。与外面人满为患相反,输液室的人却不多。曾本之挂上输液瓶,极不情愿地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最不情愿的是柳琴,她不停地嘟哝,有好几年没陪自己的老公上医院,却在热得要死的时候陪别人的老公上医院。
沙璐也不高兴,输液室里到处是空位子,可那个紧接着曾本之挂上输液瓶的男人,非要挨着他们坐。时间不长,沙璐就发现对方的输液瓶上除了生理盐水并没有标记其他药物。沙璐借故到护士那里悄悄问了一下。看上去护士也很讨厌那个男人,她实话告诉沙璐,从下午快下班时开始,医院里就来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只要他们认为有点什么的病人来打针,就会有人假装中暑,挂上一瓶生理盐水守在旁边。沙璐摸清情况返回输液室时,发现曾本之已与那个同样假装中暑的男人聊开了。
曾本之与那个男人聊的是青铜重器。那个男人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有点像学生听老师讲课。说着说着,曾本之突然问对方,见过九鼎八簋没有?那男人略显惊慌地用力摇着头。又聊了一会儿别的,曾本之找准机会,再次突然问对方,是不是真的没有见过九鼎八簋?这一次,对方脸上的惊慌更加明显。等到曾本之第三次开口说,他看出对方是搞青铜重器这一行的,不是收藏就是盗卖,以对方的资历肯定见过九鼎八簋。到这一步,那男人连借口都不找,拎着自己的输液瓶去值班室,让护士拔去针头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输液室。
正当沙璐以为没事时,从门口涌进来十几个人。那些人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进到输液室后,便在曾本之身边站着,既是监视曾本之,又像是在互相监视。曾本之并无心虚胆怯的表现,他将这些人反复打量几遍,才慢条斯理地说,在他看来,眼前这些人应当分属至少两个或最多三个团伙,虽然领头的人不同,所做的事都一样,都是青铜重器的所谓爱好者。一般玩青铜器的人不会聚集成这么大的阵势。湖北这一带炒得最响亮的编钟,若是摆放在家里,会将过温馨日子的家庭弄得如同宫殿,现代人不太喜欢这样。所以,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将编钟作为共同目标。故此,曾本之判断眼前这些人,无论分成几个团伙,其共同目标极有可能是除了博物馆,别的地方难得一见的九鼎八簋。也只有九鼎八簋才能让那些有着不同野心的人,肯花大价钱、费大精力组织唯自己的命令是从的“青铜帮”。此时此刻,不同的“青铜帮”在这家医院里聚会,肯定不是冲着他曾本之而来,一定是另有重要原因。
曾本之说话很大气,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但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将老三口说出来。
趁曾本之说累了,暂不做声时,柳琴站起来,指着用医用胶布粘在输液瓶上的小纸条,让那些人上前来仔细看看,正在与他们说话的是谁。像是回应曾本之他们是两至三个团伙的判断,第一个人上前来看过后,马上有第二和第三个人跟着上前来看。之后,他们相互盯着看时,目光里少了些敌对,添加不少惊诧。沙璐也适时地说,既然他们知道曾本之是谁,就不要再打扰人家。那些人正在犹豫,郑雄也过来了。郑雄与那些人说话时霸气十足,要求他们马上离开,曾本之是学术权威,不可能与保外就医的青铜大盗有任何瓜葛。
那些人终于离开输液室后,郑雄不再问曾本之的身体情况如何,转而告诉他,人称老三口的何向东死了!在盗墓贼中赫赫有名的老三口死之前,一直受到这些人的严密监视。郑雄只提及熊达世和用和氏璧玉玺从熊达世那里换得九鼎八簋的云南人。曾本之随即打断郑雄的话,强行问他没有说出来的第三个人是不是老省长?郑雄用不否认来表示承认,并接着说,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能够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铜大盗,一定有其过人之处。老三口在沿湖路上被车撞死,郑雄代表老省长,另有两个人分别代表熊达世和用和氏璧玉玺从熊达世那里换得九鼎八簋的云南人,与办案警察一道将医院的监控录像反复看了几遍,竟然找不到老三口从病房里脱身的丁点线索。沿湖路上车祸现场中的老三口,似乎是来无踪去无影的幽灵。那台有故意肇事嫌疑的宝马越野车,从背后将老三口撞到路边的大树上,并挤成肉饼的录像,成了他人生最后的唯一记录。
在一旁听得很仔细的沙璐很不以为然,她说:“现在的电子技术那么发达,想在一般单位的监控录像上动点手脚,用事先录制的非现场画面,替换事故发生时的现场画面根本不是难事。”
郑雄当然不会允许像沙璐这样的女子挑战自己,他故意表现出懒得看沙璐的样子,只对曾本之说:“在医院里监视老三口的这些人,目的各不相同,不可能让别人在监控录像上做手脚。”
沙璐当然不肯罢休,追着郑雄问:“这些人中谁最厉害?”
郑雄没有做声,曾本之替他回答说:“当然是熊达世,人家已经是半个国师了,省里的官员敢不让他三分?”
沙璐打了一个响指:“这就对了,熊达世是这些人当中最想将水弄浑的,水越浑他就越好摸大鱼。”
经过沙璐提醒,曾本之也想明白了,老三口一死,熊达世用仿制的九鼎八簋换得云南人那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和氏璧玉玺的故事,就算不能画上句号,也可以画上分号了。一想到此,曾本之便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柳琴赶紧伸手拉了他一下。回过神来的曾本之将郑雄看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对他说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这一切都是陷阱,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吗?”
郑雄说:“您是说熊达世想要老三口死?”
曾本之说:“只怕不仅仅是这样。接下来就该那个云南人了!”
郑雄说:“有这么复杂吗?”
“难道这比曾侯乙尊盘还复杂?”不待郑雄回答,曾本之又说,“为了曾侯乙尊盘,我们必须将这事往最复杂处想!”
原来还想说些什么的郑雄,忽然改变主意,他罕有地用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曾本之,嘴巴半张着,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输液室里最安静的时候,老省长和熊达世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样子长得像缅甸人的男人。不用介绍,曾本之也明白,一定是那个用和氏璧玉玺交换九鼎八簋的云南人。
“哪来这么多的死人?”不待他们开口,曾本之先说。见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他又说,“难道你们的鼻子让鼻屎堵死了,闻不到自己身上尽是楚墓中腐烂的气味?”
那个云南人抢先说:“我明白,曾教授说我们都是盗墓贼!”
熊达世也明白过来了:“曾教授太幽默了。不过这也是大实话,天下的青铜重器爱好者至少是半个盗墓贼!”
老省长像是为了表现得与众不同,他说:“听说曾先生卜卦的水平很高,二位都是我们青铜重器学会请来的客人,很想请曾先生当面赐教。”
本以为曾本之会强力推辞,没想到,他马上回答说:“我看你们的耳朵也被鼻屎堵死了,三位进来时我就说过,那就是卦象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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