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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第一次在如此高的海拔露营,商明宝睡得并不好,太阳穴和后脑勺又开始钝痛。觉得睡了漫长的一觉,睁开眼后却发现月至中空,才不过午夜。
如此复睡复醒,直到清早时被扎西悠扬的吆喝声唤醒。
商明宝摘下耳塞和眼罩,才发现身边睡袋已空。她躺了一会儿后,翻身坐起,将衣服一件件穿上。
内帐门已被向斐然卷起,商明宝拉下外帐的拉链,将身体探了出去——如此不设防地,这世界的画面让她吃了一惊。
朝日还未爬过山肩照到这里,空旷的谷地被天的亮色涂抹,清晨独有的蓝弥漫在山体,白色凝霜覆盖草尖与嶙峋岩石。第一口呼吸到气息是极其凛冽的,几乎要冻伤脆弱的鼻腔,在青草味的潮湿中,自木屋冒出的柴火味宛如香水中凸显的后调。
明黄色的帐篷门在微风中荡过商明宝目不转睛的双眼。
这里不闻鸟鸣,天地间只余扎西悠长的吆喝,是藏语,商明宝听不懂。她跪在帐篷门间,像只冒头的地鼠,问扎西:“你在唱什么?”
扎西“嘢”了一声,这小姑娘,还以为他在唱山歌。
“达鲁丢了,我在叫它!”扎西扯着嗓子回。
商明宝吃了一惊,为那头小骡子紧张起来,连忙蹬进登山靴,一边走一边勾上鞋后跟,问:“是不是被野兽叼走了?”
“哦,不是。”扎西认真解释,“是贪吃跑远了。”
商明宝:“……”
工作帐篷里,暖风机的运转声嗡嗡,烘着标本夹。她钻进去,果然看见向斐然在蛋卷桌上提笔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眼镜。
“醒了?”又写了两行后,向斐然才放下笔,抬眸望向她。
早上风冷,最是容易被吹头痛的时刻,他把自己的冷帽给商明宝戴上,“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商明宝摇摇头,“醒了好几次,头好痛。”
她说完,趴下身,从背后圈抱住向斐然的脖子。还没刷牙,便只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向斐然僵了一下,刚刚还提笔写字的手此刻指节蜷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没想过,在野外工作的清晨,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启。
隔了一会,他才将掌心贴上商明宝的手臂,似乎很淡然地说:“过来,我给你按按。”
商明宝在他旁边的户外折叠椅上坐下,两手揣在衣兜里,背对向他。向斐然的指腹揉按上颈后.穴位时,她头皮一麻,猫似地哼唤了一声。按着按着,向斐然一手横过她腰间,一手揽她肩,将她抱进怀里。
他脸埋在商明宝的颈窝。这里该有一句“我爱你”的,但他没说话,而是就这样无声地抱了她很久,直到达鲁的铃铛声穿过旷野重返。
今天的行程很短,只有三公里,但采集任务却很重,走的都是野路——或者说干脆便没有路。
商明宝拍照越来越得心应手,效率和出片质量都比昨天有很大长进。
她不仅记录向斐然要求她拍摄的植物,也拍摄自己感兴趣的。
当晚,在整理标本的向斐然的身边,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植物:紫苑,高山大戟,高山豆,圆穗蓼,刺叶高山栎,灰背杜鹃,小叶栒子、腺毛唐松草,星状雪兔子,小叶金露梅,肋柱花。
太多了。
她一一对应照片,志向并不在于要记得入眼的一切,而只记录自己喜欢的植物。
“终于见到了第一株龙胆科的植物,奇怪的名字:肋柱花,但3月还不是它的花期。从斐然哥哥的相册里看到了它开花的样子,低饱和的蓝紫色,深蓝色的纵脉纹比画家的线条更流畅。”
“腺毛唐松草,有一股亭亭玉立的可爱,每一棵都很认真地长在岩石和山坡下。”
“星状雪兔子(未开花),从斐然哥哥的相册里得知是紫红色的伏地莲座,在草甸里美丽潦草且张牙舞爪。”
“小叶栒子(未开花),蓬勃的枝条与小叶和岩石相得益彰。原来早就在庭院里跟它见过。”
“小叶金露梅(未开花),黄色的五瓣圆花,好标准,标准得像每一个小朋友会画下的人生中的第一朵花。”
……
这些生长在高山上的植物,往往低矮或干脆贴地生长,为了详实地记录下它们的细节,手持微距镜头的商明宝由站立至蹲下,由蹲下至匍匐,由匍匐到趴下。
近一点,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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