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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想到这个就来气,“就你现在搞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那些家伙有什么两样?我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搞就搞,能不能多花点心思?搞出那么多丑闻,连以前瓷厂的老伙计都来向我打听,你不嫌丢人啊?”
眼看这两人越说越离谱,就要吵起来,小七真怕他们吵得离心,忙拉住李可对程逾白说:“哥,哥,咱别吵了,先带李叔去看医生吧。”
“我不去!”李可拿上药说,“我都配好了,明天就回乡下。”
程逾白了解李可的脾气,强忍着怒火冲小七使个眼色。小七就去哄李可,说送他回酒店。李可还骂骂咧咧,不过小七刚在包厢外听他维护了自己,知道这老头嘴硬心软,不同他计较,舔着笑脸逗他。
两人离开后,程逾白给药单上的医生打了通电话。医生说,李可得的是免疫系统的疾病,目前病情还算平稳,不过病程进展较快,需要有人照顾,也不能情绪过激,最好还是住院。
程逾白想到刚才李可离开时颤抖到一瘸一拐的腿,狠狠一拳撂在树上。
这一拳下去,强撑的气泄了,胃里一阵翻滚,烧灼的酒液好似一根根火舌,绞杀溃烂组织,抽动痉挛的脉络,疼得他一身冷汗,脸色发白。
他捂着肚子倚在树上一动不动。
这时电话响起,他忽而一喜,急忙去翻手机。手机掉在地上,程逾白屈着腿走了几步去捡,险些踉跄,一看是黎姿,他眼底暗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停止了叫嚣。
程逾白翻过身体,在树根下干呕了一阵,跌跌撞撞到路边拦了辆车。司机师傅看他脸色难看,想送他去医院,他摆摆手,报了一瓢饮的地址。
一路睡到家,程逾白缓和了些,把以前没吃完的药掰出来吃了几颗。连续几天连轴转,几乎没有睡过,他爬到床上,想着给徐清打个电话,还没爬起来,就昏了过去。
他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程敏人瘦,爱笑,谈吐好,和李可站在一起,李可大多时候都寡言务实,有点执拗,用程敏的话来说,认死理的人,不太会转脑筋。
然而就是这个认死理的人,在程敏从河里捞起来的那天,死死捂住程逾白的眼睛,没让他去分辨那具泡发的、软软胖胖的尸体究竟和谈笑时的程敏有什么区别。
很长一段时间,程逾白捏瓷泥的时候,无意识就会捏出胖胖的轮廓,每次他盯着那轮廓发呆时,李可就会和他讲瓷厂的趣事。
多年以来,景德镇的命运可以说是工匠的命运。十大瓷厂在90年代以后逐渐走下坡路,可在此之前,它的辉煌无与伦比,百采瓷厂作为私营瓷厂,往往并不是第一个被人看到的,建国、红旗,雕塑瓷厂等等,那些在市领导开会游街时都站在最前排的瓷厂,才是时代最明显的标识,可即便如此,百采瓷厂始终在洪流里占据一席之地。
它有一整排排楼,有接近工业前端的机械水平和顶级技术人才。李可讲他们做过一个大花瓶,在80年初,高80厘米,重30斤,恰恰是瓷厂建立30周年,由程敏的父亲做版面设计,程家当时年纪最大的泰斗老爷子亲自画青花,由年轻的程敏调制青花釉料。
后来大花瓶被收藏在景德镇某间博物馆里,一有时间李可就会去看它,程逾白跟着去过几次,每次看见花瓶,仿佛都能看到父亲,祖父在花瓶上的身影。
李可的教导一直很严厉,每一句话都要让他铭记使命,年纪小的时候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但往往又会被一种自豪感说服,告诉自己不应该有抵抗情绪,久而久之,李可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哪怕有不解和质疑,他也憋在心里自我消化,亦或寻找合适的理由自圆其说。
后来有一次花瓶在对外展览中意外碎了,李可听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冲到博物馆和馆主大吵一架。当时他在人群外看着,忽而觉得那个李可,和当年站在程敏身边的李可不一样了。
他虽然还是瘦瘦的,大粗眉,神情严肃,但他的面孔和程敏一样变得模糊起来。
那个寡言的但是眼睛有光的李可,没了。
程逾白意识到那一点后,问李可:“师父,我会变得跟你一样吗?”
李可很生气,反问他:“什么一样?你怎么能跟我一样?我这样的日子你想都不要想!你以后要让所有人都怕你,敬你,尊重你,像是曾经他们对待你父亲一样,过那样的生活!”
这时的李可和吵架时的李可又不一样了,他身上落满灰尘。
程逾白就问,“像我爸爸那样的生活,不还是……”
他没说出那个“死”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李可转头就给了他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让他消了音。
那巴掌,程逾白痛了许多许多年,他终于知道李可为什么变了。
他活着,还不如死去。
那种痛感,在程逾白的梦中一直延续着,他抽搐着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像小时候一样躲进被子里,喃喃哭泣。
他觉得不应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他试图从梦中醒来,这时,有道身影靠近。
程逾白感觉眼前的光更暗了,有人在黑夜里给他擦泪水。
他睁开眼,徐清在面前。
那种痛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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